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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奸雄的日子 (九斛珠)


  众目睽睽之下,她觉得难堪极了,却只能强压妒恨,低声道:“殿下,该走了。”
  “哦。”许朝宗有点恍惚,敛袖回神,随她走远。
  佛寺里廊庑交错,离佛殿稍远处山道盘旋而上,回望时,隔着飞檐翘角和苍松翠柏,寺中情形一清二楚。攸桐走累了驻足,回身俯瞰,依稀见山门外轿舆华贵,从者如云,睿王和徐淑挽臂登车,仿若无事。
  她冷眼瞧了片刻,手指摆弄腕间珠串,眼底浮起决然。
  今时今日,权势悬殊,她前路未卜自身难保,无法清算旧账。而徐家严防死守,众口铄金之下,她连那些污名都难以洗清——但凡魏家反击,徐家定会搅弄出铺天盖地的谣言,许朝宗跟徐家利益相关,仍会默许,以魏家之力,哪能与之抗衡?
  但倘若有机会,她终要回到京城。
  寒夜湖水里那颗滚烫赤诚却如坠冰窖的心,铺天盖地的谣言污蔑,终须有个说法!
  ……
  攸桐以为,她跟许朝宗的纠葛会在佛寺偶遇后暂时切断。谁知回府没几日,她竟收到了一封书信,没有落款,但上头的字迹却熟悉之极。
  是许朝宗递来的。
  信写得简短,看其凝涩笔迹,想来落笔时颇带迟疑。大意是说,他做此选择是迫于无奈,心中常含愧疚,只因怕藕断丝连,才屡屡回避。愿她能尽释心结,保全自身,莫再做痴傻之事。旧日之事,他铭记在心,时刻不会忘却,若往后心愿达成,必会竭力补偿。
  攸桐看了两遍,摇了摇头,放在烛上烧尽。
  不管许朝宗当时是否有苦衷,这信里又藏了怎样隐晦的心思,终究是迟了。
  流言如剑,薄情似刀,那个痴心爱他的人早已死在寒夜冰湖,再不可能回头。
  而她,也须为往后的路打算——魏家虽在朝堂占了几席官位,权势能耐却都有限,加之攸桐声名狼藉,原本入不了贵人的眼。傅家却挑着那时来提亲,还胡诌出“救命之恩”的话,显然是有古怪。
  前方路远,等待她的恐怕不会是坦途。
  不过,总得慢慢走下去。
  攸桐看得开,遂跟甄氏一道筹备嫁妆、裁制嫁衣,忙到七月初,齐州的聘礼便送了过来。
  魏思道知道攸桐名声太差,便尽力拿嫁妆来弥补,从绫罗绸缎、金银器物,到田产仆从,样样筹备齐全,又从聘礼中挑了几样贵重的添了回去。
  他自幼读书,性情端方严苛,如今任了兵部职方郎中,满腹心思扑在天下舆图烽堠,甚少过问内宅。先前攸桐胡闹,他几番怒极,觉得生女不肖。如今女儿待嫁,他也甚少露面,也不知是心肠冷硬,还是有意避着女儿。
  唯有甄氏依依不舍,攸桐便常过去陪伴,顺道逗逗小她三岁的弟弟。
  倏忽之间便到月底婚期,京城到齐州路远,傅家早两日便派了人来迎娶。
  攸桐拜别双亲,带了陪嫁的随从,由傅家人一路护送,于约定的三十日后晌抵达齐州。
  ……
  在京城时,因腊月里那场风波,攸桐被太夫人禁足在府中,除了偶尔被甄氏带着进香赴宴,甚少能出门,闲时只能以美食自娱,对外面的事知之甚少。原主又满脑子男女私情,只想着花前月下,这些年于朝堂世事甚少留心,是以出阁之前,攸桐只觉得皇帝虽平庸,这世道大抵是太平的。
  谁知这一路东行,却叫她大感意外。
  京城里有禁军坐镇,还算平静,出京城两百余里,周遭便不安宁了。
  先是途中有山匪拦路闹事,百姓成群流亡,后又碰见客栈里出命案官府却袖手旁观,庇护元凶,攸桐听百姓议论,才知外面已隐隐成了乱世。
  好在齐州傅家令人忌惮,这一路她虽遭了几回惊扰,倒无大事。
  齐州风俗,婚礼拜堂安排在黄昏时分,傅家节度一方,大婚之日宾客盈门,更是片刻都不能耽误。攸桐紧赶慢赶,进城后连口水都没能喝,便被人塞进花轿,踏着热闹喧嚣的鼓乐声,一路抬到傅家门前。
  爆竹声震耳欲聋,花轿停稳后,喜婆掀起帘子,过来扶她。
  攸桐理好嫁衣,小步跨出去站稳身子,抬眼一瞧,隔着喜红的盖头,周遭一堆人影影绰绰,交头接耳。府门前有人孤松般傲然站着,姿貌严毅,端如华岳,一身喜服穿在他身上,格外磊落挺拔。
  这个人自然是那位以骁勇善战而名闻朝野的傅煜了。
  瞧见她,傅煜不耐烦似的皱眉,侧转过身,留了个轻慢的背影。
  就这么个不经意的细微动作,叫远道而来的攸桐心里咯噔一声。


第4章 新婚
  鼓瑟笙箫热闹如旧,攸桐扫了眼盖头外模糊的冷淡背影,默默接过喜娘递来的红绸。
  她今日红妆成婚,五更天不到就被许婆婆从被窝里揪出来,由喜娘梳妆打扮后穿了嫁衣。这一路赶来,虽在晌午时垫了点食物,到底车马劳顿,又得规矩坐着免得压坏嫁衣,浑身便格外酸痛难熬。
  这会儿她腹中空荡,脑袋上又压着珠翠沉重的凤冠,满身疲惫劳累,哪还能在意这些?
  遂扶着喜娘的手,跨过火盆,而后与傅煜各执红绸一端,慢慢入府。
  庭院两侧皆是来道喜的宾客,男子峨冠博带,女人锦绣珠翠,尽是当地的高门贵户。隐隐绰绰的脂粉熏香之间,黄昏微暖的风吹过来,竟夹杂着隔院宴席上的饭菜香气,酱香的肉、浓香的汤,攸桐嗅了两口,眼前浮现出香喷喷的饭菜,只觉腹中饿得更厉害了。
  可惜这等场合,半点都不能错规矩。
  ——尤其是她这种顶着狼藉声名嫁过来的。
  遂强忍着打起精神,脚步轻挪,端方稳重,规规矩矩地拜了堂,在众人簇拥下赶往洞房。
  傅家筹备婚事时不露破绽,里里外外都颇隆重,洞房里红烛高烧,沉香幽淡,眼角余光瞥过,桌椅器物、床帐珠帘无不精致。
  傅老夫人带着几位女宾客谈笑而来,待撒帐之礼毕,才不慌不忙地离开。
  傅煜仿佛不愿在此多待,闷声不吭地站了片刻,听外面动静远去,便也走了。
  攸桐拼尽力气撑到这会儿,又累又饿,只觉头昏眼花,好容易听着屋门关上,暗自松了口气。遂同喜娘说了声,叫旁人自去外间候着,她只留春草在侧,待珠帘垂落后,偷摸摘了凤冠,取桌的上糕点清茶来垫肚子。
  再往后的热闹喧嚣,就跟她这新娘无关了。
  ……
  傅家雄霸一方,傅煜是名震敌军的骁将,不管攸桐在外的名声如何,这婚事是傅家办的,自须张罗得风光。从黄昏到夜半亥时,外头上百桌筵席排开,将领亲友们轮番敬酒,隔着数重院落,还能有笑声偶尔随风送来。
  攸桐坐在榻上,听着外头的动静,心底终究觉得忐忑。
  好容易熬到夜深,红烛渐渐化成蜡泪堆叠,外面夜风里总算传来点脚步声。
  傅煜仿佛是特意放重了脚步,外间丫鬟仆妇听见,忙站直身子,恭恭敬敬。攸桐也不敢露馅,赶紧将蒙着盖头的凤冠抬起来压在头上,端正坐稳。
  片刻后,门扇轻响,仆从齐声行礼,“将军。”
  傅煜径直走入屋中,没有任何停顿,直奔攸桐而来。
  春草站在床畔,偷眼一瞧,将那冷淡神情看得清楚,匆忙行了礼,按着喜娘的嘱咐去取揭盖头的金盘玉如意。谁知脚还没迈出去,就见傅煜右手微扬,那袭遮在凤冠上的喜红锦缎便轻飘飘落到了床榻上。
  ——竟是随手掀掉了盖头!
  春草心里咚咚跳起来,下意识看向自家姑娘。
  攸桐倒是没露惊讶,嫩葱般纤细的十指扣在膝头,凤冠下的如画眉目抬起来,神情淡然。
  而后,便对上了傅煜那双淡漠的眼睛。
  眼瞳漆黑,像是墨玉打磨一般,深邃而冷沉。他身上有残留的酒气,那双眼睛里却不见醉意,清醒得很,也疏离得很。
  二十岁的男人,身姿如墨竹般挺拔昂扬,眉目疏朗,风仪峻整,因手握精锐骑兵时常征战,颇为威仪刚健。他站在半步之外,带着薄茧的指腹搓了搓,神情冷峻沉静,看向攸桐时,仿佛打量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攸桐只看了一眼,心中便已笃定,跟前这个男人绝非真心娶她!
  甚至……不太待见她。
  在京城时她便猜测,那“救命之恩”是傅家胡诌的,而今看来,果不其然。
  想来也不算意外,抛开魏攸桐的满身骂名不谈,即便没那些编造出来的谣言,哪个男人愿意自己娶的妻子心里装着别的男人?更别说魏攸桐还一片痴心,闹到了为许朝宗寻死的地步。这种事搁到寻常男人头上都没法忍受,更别说是傅煜了。
  这男人出身高门,手握重兵,虽性情冷厉,却是龙凤般的人物,娶个公主都不算过分。
  顶着风言风语娶她,绝非心甘情愿。
  当初傅家提亲时瞎编出那理由,应是为压住外头议论,好教旁人少些揣测。这门婚事,必是两家为了各取所需才结的。只是,魏家在朝里权位平庸,没多大能耐,傅煜既如此不待见她,为何要不远千里到京城去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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