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好过。
亲手断送良姻,嬴妲那时起便已在心里发誓,用一生孤独终老惩罚自己,绝不委身于人。
“楚楚姐,宫里来人了!说是来通传圣旨的!”
两人走到中庭,风拂花影飒飒,蔚云从身后急匆匆跑来,“濮阳将军挡不住,他们手里有圣旨,外头又都是陈湛的人,他们说,请后院所有人前去接旨,一个都不能少。”
“宫里?”鄢楚楚最是镇定,也不禁蹙眉,“皇帝不是到参加秋祭去了么?谁人传的旨?”
蔚云道:“还是上回那人。”
“那是幸荣。”
鄢楚楚拧着眉头想着,幸荣是陈湛跟前红人,她没随同陈湛去观礼,宫中能差遣他的,不过皇后与太子。
她还握着嬴妲的纤手,缓慢地收紧。
嬴妲忐忑起来,直觉告诉她,是冲着她来的。萧弋舟不在,被她狠狠得罪过的陈祺便趁机来寻衅了。
第13章 传书
懿旨宣嬴妲入宫,幸荣这种人一贯在权贵跟前哈腰稽首,见谁都堆着一脸褶子强迫挤出几分慈悲笑来,但宣旨却毫不含糊,见几姑娘面面相觑,不拿主意,幸荣的口气又沉下来了,“我奉懿旨而来,请一个骁骑将军婢女入宫,竟也是如此难事?”
宣一个婢女不难,这偏偏是嬴妲。
鄢楚楚只是后院婢女,召唤不动濮阳达的人手,危难之际,只好频频以眼色朝濮阳达示意。
而持剑叉腰,立于门框内、回廊下的濮阳达,竟无动于衷。
鄢楚楚睖睁了,难道濮阳达不知道软软对世子的重要?若是她在宫中有何不测,世子回来如何交代!
这时,幸荣也下意识去瞅被嬴妲和鄢楚楚视为保命真神的濮阳达,这人幸荣有所耳闻,是萧弋舟手下武艺最高强的心腹大将,恪尽忠义,十战十胜,他若率兵堵截起来,情势或有不妙。
但濮阳达也至始至终冷着双眼,冷静旁观,绝无丝毫要为后院女人伸张正义之意。
幸荣朝嬴妲恭恭敬敬地一礼,“软软姑娘,还是随咱家走一遭吧。”
嬴妲咬唇,将鄢楚楚要抬起的手臂按下去,冲她微微摇头,她的声音细细的:“不可硬碰。”这时节在萧弋舟的护卫队之外,还有陈湛派来的里三层外三层的驻军,倘使此时起冲突,情势对萧弋舟,对她都很不利。
鄢楚楚只得放开手,嬴妲朝她弯腰一福,便转身随幸荣去了。
幸荣接到人,脸色更缓,弯腰真情实意地对里院众人告了退。
随着幸荣带来的人退了出去,鄢楚楚疾步走上台阶,阴着脸质问濮阳达:“世子有命,你为何不出手?”
濮阳达行礼,淡淡地道:“世子只有命,如有伤及院中之人时,必要拔剑相护。如今不过是皇后宣懿旨,请软软姑娘入宫吃口茶罢了,对她区区女奴而言,此乃莫大之幸事,故不必拦。”
这话旁人说也就罢了,濮阳达最是急脾气火躁性子一个人,鄢楚楚岂能相信,怒火上来直视着濮阳达道:“没骨气的孬种!你以为,软软入宫真是吃什么茶!你就是畏了!不敢与陈湛的人交手罢了!”
濮阳达勃然色变:“我从军打仗时,面临十倍的敌人都何曾退缩过,用你一个女流之辈在我跟我扬武耀威!我岂会畏了陈湛!可为一个买回来女奴,与金吾卫大操干戈,反目成仇,便让世子心血溃于一旦,让他在秋祭猎场上,带着二十个人与陈湛数千人拼杀?至少此时,不行!”
濮阳达口口声声为世子,鄢楚楚揪不出他错,只道:“你以为,这是在世子跟前立功么?若软软出事,他第一个斩你!”
眼见两人便要打起来,蔚云忙上前拽住她手臂,“楚楚姐,好了好了,当务之急咱们想法给世子传信过去。”
谁也指望不上濮阳达。
鄢楚楚心下同意,濮阳达忽然伸臂阻拦住她们去路,“不可。”
鄢楚楚怒火更炽,“你凭什么拦我!”
濮阳达道:“妇人岂可干预前院之事,你们还是老实在屋里待着绣花生火。”
鄢楚楚冷冷一笑,“如此看不起妇人,难怪你视妻女无物,害她们横死!”
驳得濮阳达面色僵住,脸色又青转白,正欲发作火气时,鄢楚楚将蔚云的手腕一扯,俩姑娘闪身入了后院,去寻信鸽。
“我从没见过濮阳达这般不通情理的男人!”
“楚楚姐消气,还好公子为咱们专门留了信鸽的,恐也是担忧濮阳将军心生不满,刻意闹出事端来。他那个牛脾气,你也不是不晓。”
蔚云与鄢楚楚穿过缦回檐廊,带露的藤蔓沾湿俩人裙裾,鄢楚楚闻言顿住,蹙眉道:“濮阳达知晓软软就是公主……他一直对公子从塞北赶来营救公主不满来着,我瞧他就是公报私仇!算了不说了,把鸽子放出来。”
*
嬴妲入宫之后,被软轿拐到北门楼,才下轿子,没来得及打量火灾后颓圮萧条、熟悉的宫闱,便有四五名婢妇一拥而上,她们七手八脚地摁住嬴妲,将她眼睛蒙上,嘴里塞入布条。
嬴妲张口“呜呜”一声,才说出“皇后”二字,瞬间后脑一痛,软软地倒了下来。
东宫里探出一只脑袋,陈祺左右一瞟,见无风声,小太监在拱门外朝他招手,示意万事俱备,陈祺笑起来,便直起身,将衣襟袖口一吐,大摇大摆地走过门去。
未曾想于宫墙下甬道中便转角撞上一人,仪仗銮驾,皆奢华尊贵无比,陈祺手足俱僵,猛一抬头,只见母后正立在跟前,未及分辨,便扬手“啪”地一记耳光打了下来!
“竖子糊涂!”
陈祺一耳光挨得眼冒金星,委屈起来,捂着脸哀哀叫道:“母后为何掌掴儿臣?”
“你装糊涂?”皇后出身商贾世家,只念过几年私塾,但也晓得轻重利害之道,登时学起民间妇人一道来,一手揪住了陈祺耳朵,喝骂道:“我几时下了懿旨,请萧弋舟的人进宫喝茶?我没事得罪姓萧的作甚!若不是你见色起意,调戏不成,偷走我的懿旨私加凤印,这事都还有得挽回!”
陈祺做的一切全没瞒过母亲,只好对方才望风此时藏头缩尾的小太监瞪了一眼——狗奴才,果真是你出卖我。
皇后对唯一的儿子溺爱骄纵过了,如今教训,也晚了,她松开手,觑着陈祺道:“你父尚且要敬萧泊三分,请他观秋祭礼,逆子尔敢!”
陈祺捂着脸揉着耳朵,憋闷道:“母后,事已至此,已无回头路了,您成全了儿子这一回不成么?”
皇后挥袖,“不成!你闯下祸患来,倘若惹了那西绥世子,教你父皇给你擦屁……善后不成?从小你就这副德行!这一回,断不能让你一时儿戏,坏了你父皇江山。莫怪母后这回待你心狠,我已命人去放了那女奴,将她暗中遣送到秋祭军营,当送萧弋舟一个礼物,将此事,便揭过去。”
倘若没有前不久,官海潮以美人换取那丑奴之事,皇后还未必肯为了一个没名没姓的奴隶出手,但既然是萧弋舟看重的,便不能轻易教儿子得逞了去。
陈祺捂着脸,大气不敢喘一个,更不敢说上一句忤逆之语,唯恐母亲更怒,日后连凤宫里的女婢也不给他玩了。
“母后教训,儿臣谨记了。”
“记得才是,以后莫惹那萧弋舟,他在塞北以五千军力斩杀了敌军一万有余,是西绥军神,你父亲这几年横扫中原,那也只是中原罢了,可从没得罪过萧家。”
皇后说着,食指往陈祺额头上一点,陈祺顺从地后仰了下,心里却依旧难受,郁郁不平。
*
鸽子飞入秋祭猎场外围军帐,萧煜亲自取了,走入白帐,呈给萧弋舟。
拥着雪羽大氅的男人信手放下简牍,接了过来,将卷成筒的信纸拆开,登时面色阴沉,将信纸揉在掌心拍于案上。
萧煜见世子动怒,心知不是好事,问道:“世子,可是驿馆那头出事了?”
“好一个濮阳达。”
萧弋舟嗤笑道:“敢对我阳奉阴违。”
萧煜不敢捡起信纸偷瞧那上头写了些什么,但能让世子动怒,想必是濮阳将军自作主张了,萧弋舟将信纸扔给他,萧煜脸色不愉地看完,将信纸扔在火烛上烧了。
濮阳达素来不喜公主,可惜世子不听他所谓逆耳忠言,在即将对胡人大胜之际,撤兵回转,一路南下。
后来世子更是,为了公主深陷险境,被陈湛安了一个骁骑将军名头,走也走不得,成为卞朝旧部、天下英豪恨不得以口唾其面之人,濮阳达心高气傲,便越俎代庖,替世子代为决定了这借刀杀人一事。
世子留濮阳达看护院内人,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萧煜默默一声叹。
周清从外头掀帘入里,“世子,濮阳达来了。”
倏地,萧弋舟长身而起,携剑疾步朝帐外走去。
晚一步,嬴妲会危险一分。
他无意此时处置濮阳达,未曾想他已主动撞上来了,帐外便扑通一声跪倒在萧弋舟跟前。
“世子恕罪。”
他一头磕下来,直欲将泥沙地砸出窝来。
萧弋舟冷言侧目,剑锋出鞘,便架在他脖颈上,濮阳达吃了一惊,虽想到世子会为了那公主降罪于自己,但却没想到,世子竟会一剑抵住自己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