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说并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希望我能网开一面。
我从袖间将纤薄的金锁片和铜扣峦玉腰带取出来,扔到案桌上。她们二人都只望了一眼,便停止了哭泣声,惊惶失措地看我。
她们自然会惊慌,这里面一个是曼倩弟弟的锁片,一个是青女父亲的腰带。
我用闲凉的声音漫然道:“本宫没有多少耐心,我想知道什么你们心里都清楚,只要说出来,你们的家人就能活。”
曼倩和青女默然相互对视,松耷耷地低下了头。
我冷若寒霜地盯着她们:“祈康殿的绿珠给了你们多少好处,能让你们干这等背主求荣的事情。本宫自认待你们不薄,便是每年的恩赏也多过那区区数十两的银子了吧。”
两人一哆嗦,是青女先撑不住,跪爬到我的脚边,哀泣道:“是奴婢一时糊涂,奴婢不愿再当一个微不足道的绣娘,这才听信了紫苏姑娘的话……”曼倩听她将话说了出来,脸色骤时晦暗,颓丧地跌倒在一旁。
紫苏,姜紫苏!我咬了咬牙,故意漠然道:“姜小姐为何要让你们谋害太子,你们若是敢信口雌黄,构陷贵女,可要知道后果。”
青女求生心切,忙不迭地摇头,泣涕涟涟地说道:“紫苏小姐想要太子死,只要太子死了,朝中老臣必然会劝谏陛下广纳妃嫔。她日日进出祈康殿,那绿珠早就是她的心腹了,娘娘若是不信,只管将绿珠押来审问,奴婢愿和她对质。”
我见她也不像是有所隐瞒了,便让孟姑把干净的笔墨纸砚端上来,让她们将口供写下来。
嬿好默不作声地看着我,亦是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待曼倩和青女被重新押下去,嬿好忍不住忿懑道:“这个姜小姐想干什么,姑娘,咱们这就去告诉陛下,让陛下替太子做主。”
我的视线清淡幽蒙地扫过孟姑,最终落到地面的一颗清斑点上。孟姑乖觉地说:“奴婢要去查看娘娘的午膳,先行告退了。”
待孟姑出了寝殿,我将那两份口供展开,字字凝沉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讥诮地说:“姜紫苏可是太后的侄女,是姜相的女儿,你以为陛下就算知道了真相便会处置她了吗?”
嬿好执拗地摇头:“不,不会的,陛下爱重娘娘,疼惜太子,一定会有所决断的。”
我将口供拍在案桌上,抬眸看她:“姜弥指使芳蔼来害我的时候,他替我做主了吗?姜紫苏指使的可是祈康殿的宫女,那是太后的人,若要牵扯出来,首当其冲便是太后。他会为了我去让自己的母亲难堪吗?”凄清寒凉地一笑,幽幽淡淡问:“他会为了我去得罪自己一直倚重的舅舅吗?”
“那……”嬿好郁郁地看着我:“咱们就这么算了吗?”
我在唇角涟起一个清寒的笑意,“他们害我多少次我都能忍,可把手伸到润儿身上,就别怪我不顾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姜紫苏不是一心想往后宫里挤吗?我就让她高兴几天。”
嬿好怯生生地看着我,胆颤地呢喃:“姑娘,你别这样笑……”
---年节将至,宫中礼办渐渐操持了起来。先是腊月里的击鼓驱疫,而后是礼部筹办的傩戏。这方唱罢,那方登场,我趁着这一片混乱悄悄地派人将秦院令请到了昭阳殿。
我要求他做的事很简单,他也很识时务,并没让我多费口舌就应承下了。
第80章
萧疏襟袖冷,沧溟飘雪,新年便至。
太极宫中四处悬挂桃符辟邪,引屠苏酒,进五盘。上赐腊脂与柏叶与近臣,因松柏延年,耐得风霜雨雪,寓意以驱邪益寿。上在方辰殿垂毓升御,宴请百官朝臣。到了正月初五,萧衍要在方辰殿设家宴,召请皇亲国戚,照例这个宴会是需要太后和我出席的。
太后身侧自是有姜紫苏殷勤地侍奉左右,她精描画钿,一张玉面桃花妆,将稍显寡淡的五官勾勒得娇媚而华美。我不经意地往她身上瞥了一眼,隔着殿前的舞姬婀娜缎袖,我们的视线撞到了一起。她娥眉婉转,笑靥如花,隐隐透出些傲意地站着俯瞰我,我不以为意,只对她舒幽地笑了笑,便垂下了头去举酒鼎。
酒过两旬,膳房又上了新鲜膳食,我盯着那切的方正的糖霜糕,一时有些愣神。萧衍默默地往我身边挪了挪,低声问:“在想什么?”
我清淡地说:“只是想起来,不知觉已经玄贞二年了。”眉梢飞扬,曲意正浓地看着萧衍,笑问:“陛下这龙椅坐得可有什么感觉么?”
萧衍轻薄的唇角微勾,蕴起一抹秀泽温甜的笑:“这普天下,也就只有你会问我这样的问题了。”他拧着眉,似是极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而后长叹了一口气,一层浅淡的无奈之色浮上他的眉宇,“累,真是太累了。”
我心想问,比他当年夜夜在勤然殿里秉烛苦读还累吗?但琢磨着,又没有问出口。给他添了一杯温茶,拖长了声调怅叹:“那陛下多喝些茶,少喝些酒吧,来年恐怕还得继续劳累着呢。”
萧衍垂眸看着那杯茶,似是无意,又似是别有深意地说:“你这陛下长,陛下短的,叫的我心里直发毛。我并未对着你称孤道寡,你倒要先跟我划清界限了似的。”
此时,箜篌弦消,舞姬翩垂着丝缎水袖婉转而退,大殿上陡然安静了下来,我默然歪头看了一眼萧衍,玄色纁裳绸袖累叠在桌几上,透出雍容的暗金流光。心想这舞停的正是时候,不然真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了。
萧崵从位序上站起来,手中端着斟满的酒鼎,躬身一拜,笑意喜庆:“臣恭祝陛下龙体安康,恭祝大周来年国运昌隆。”
萧衍难得露出一丝兄长慈爱的微笑,极给萧崵面子地敛袖举起酒鼎,冲御座下朗声道:“朕也希望来年能君臣一心,社稷安稳。”
众臣皆起身应和。
我在一旁冷眼看着,诸王中康王一贯的冷淡颜色,萧衍登基后,他曾多次上书请求让他回封地,均被萧衍以各种理由驳回。此人反心不改,若是放他回封地无异于纵虎归山。今时不同往日,在萧衍眼皮子底下他在长安也没有多大的钻营余地,只是虚掷岁月罢了,时间久了连旧日那些辛苦积攒下的势力也会被萧衍润物细无声地分化瓦解掉。
至于齐王,他倒是一贯的安分守己。自年幼时齐王便与萧衍交好,从前先帝召他和康王入京以求辖制萧衍和姜弥时,他也不曾对萧衍有任何逾越不敬之举,凡事周到谦逊,对萧衍这个兄长尊敬有加。及至萧衍登基后,他不改旧制,从未有任何能落人话柄的举止,更未向萧衍上书要回封地。整个人安静沉默的,几乎要让人忘了他的存在。
而这位看上去风流洒脱,飘逸俊秀的静穆王萧崵,他也未再提回封地的事,倒似在长安过的甚是潇洒适意。也是,若换做我,我也不回那穷乡僻壤的封地。毕竟诸位藩王中,只有萧崵被太后放在膝下收养过一段时日,而姜弥待他也格外亲厚。既然在长安大有可为,那还回去干什么呢?
虽然萧衍极少在我跟前提起他的这些兄弟,但我心里清楚,他对他们的提防与忌讳从未有一天松弛过。毕竟,他也做过与皇位无缘的皇子,那种盯着自己兄长的位子热切渴望与不甘的心境他最清楚。从前,他能将怀淑取而代之,难保今后他的这些兄弟们不会这样待他。
说起来,因果循环,似乎在帝王家比在别处来的更快些。
宴席过去了大半,姜弥与太后反常的安静,即便有皇亲晚辈上来向太后祝祷,她也只是顺水推舟地领受,并没有多余的话,这倒是不太符合她一贯的作风。我见殿下诸王首座上坐着英王,他与姜弥的不和已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了,故而礼部排座次时特意将他们两人分开,这样一换,倒将姜弥换到了沈槐的身旁。
沈槐之下便是意清,而各家公主大多是我和萧衍的长辈,都排在英王之后,再然后才是与平辈的藩王。皇亲中只有端綦姨母与姜氏交好,其余诸如秋吾姨母与宜川姨母,她们与母亲姐妹情深,自打沈家遇难之后,多是对姜氏敬而远之。
这样的一顿饭,大约大家心里都别扭吧。
我这样想着,见姜弥遥遥离了坐席,自扈从手中接过一幅卷轴,含笑着拜谒上殿:“今日臣来向陛下朝贺,想借花献佛,以小女的一幅刺绣进献给陛下。”
听闻此言,我不由得坐直了身体,见萧衍命魏春秋将刺绣接过来,展开,是一幅《毂丰鹂鸟图》。三尺宽,针脚绵密细致,着色舒雅,若真是亲手刺绣,没有两个月的功夫是出不了成品的。
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萧衍,他俊秀的面庞上波澜不惊,温持地笑说:“这是幅好绣作,有劳紫苏妹妹了。”
姜紫苏含笑着朝萧衍敛衽为礼,落落大方中带着些许羞涩。
端綦姨母探头出来仔细端看着那幅《毂丰鹂鸟图》,赞叹道:“紫苏真是蕙质兰心,看看这鹂鸟绣的多生动,那么多的幼鸟遍压枝头,真是子孙绵延的繁盛景象。”
姜弥笑着点头:“紫苏也是这么说的,黄鹂多子,也希望陛下能子嗣繁多,大周江山后继有人,国祚绵延不衰。只是……”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忧心的事,敛却笑容,蹙起了眉宇,“听闻太子这些日子病重,太医院那边传出些不好的消息,臣很是担忧。陛下膝下唯有一子,若真有个长短那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