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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头月向西 完结+番外 (桑狸)


  范栩垂眸应是:“驾马车,不用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萧衍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那咱们就夜访大理寺,看看子商这些年都干的怎么样。”
  姜弥的脸色晦暗如阴霾,却不再置喙,或许他已经察觉出来,萧衍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由他牵着鼻子走的傀儡帝王。他言笑晏晏,风轻云淡,内里却极为强硬。
  内侍官将御辇牵过来,萧衍转身走了几步,看向一直靠在墙边的我,“皇后?”我连忙跟上他,萧衍先踩着榻阶上了御辇,从里面朝我伸出手,清隽秀昳的容颜上被宫灯耀出一层薄薄的光晕,看上去瑰美异常。车架稳稳当当地向前行进,我没忍住,说:“总得不着你的消息,我以为你出事了,才……才调兵的,想着殊死一搏总比坐以待毙强。”
  他目光柔软地凝视着我,轻轻说:“别怕,我不会怪你的。毕竟这么长时间,偌大的长安城,我有那么多的亲人,只有你是真心挂怀我的安危,派了太医,一遍又一遍的遣人来问,还想法设法让大哥带云红缨来找我。”他的眼中若行云有影,透出几许凄清与嘲弄。
  我心里顿觉不是滋味,“那……为何我派去的人都如石沉大海,再无音讯了?”
  他拉过我的手,深为愧疚地说:“只有这样,才能让舅舅深信不疑,我已遭遇不测,危在旦夕,是以刻意封锁消息,不让探病之人回来。他城府深沉,太难骗了,所以要骗他之前得先骗你,我若连你都瞒着,才有可能会让他相信,我是真的不行了。”
  我低下头,轻轻捂住肚子,嗫嚅道:“又利用我,别的时候也就算了,我现在不能担惊受怕。”他探头看我:“孝钰,你说什么?”
  大理寺近在咫尺,几乎能看见宫灯灼耀下,身穿冕冠朝服的官吏已齐齐等在那里,候着接驾。
  我拿不定主意,既想快些告诉他,又怕在这个关口会扰乱他。迟疑间,他伸手从我袖中将露出一角的黄锦诏书抽出来,展开扫了一眼,笑道:“还真是厉害,模仿其我的笔迹来足以以假乱真,舅舅怕是叫你骗过了吧。”
  “其实……也没那么难骗,就是表现的淡定些,沉稳些,慢条斯理地给他看,他不太会想到我敢伪造圣旨。”
  萧衍愣了愣,笑道:“我从前没看出,你还有勇有谋呢。”
  我靠在他身边,怅惘道:“我以为你……,那还有什么可怕的,脑筋反而清醒得很。”辘轳声中,马车稳稳当当地停下。
  连檐端楼下,十数层云阶,姜子商领着大理寺的大小官吏早已恭候在那里。
  “朕今日要借大理寺一用,审一桩陈年旧案。”他看向姜子商,后者一改往日玩世不恭,沉静异常,仿佛早已料到什么。萧衍看着他有些不忍之色,柔缓道:“你有亲人牵涉其中,不宜审理,朕已召回顾长青,将他官复原职,以御史台大夫的身份审理此案。”
  姜子商躬身:“臣遵旨,公堂已收拾妥当,夜间风凉,陛下快些进来吧。”
  萧衍未动,目光垂落到姜子商身上,略微出神,而后才缓缓一笑:“好。”
  虽然当年意清先后供职大理寺少卿和大理寺卿,但我还真未在成年以后来过这里。依照礼制我是不能公然在朝臣面前抛头露面的,萧衍让人在公堂里设了一架菡萏薄绢屏风,摆放在沟凿曲水前。
  多日未见,顾长青神采依旧,只是人看上去好像消瘦了许多,难道辞官之后还另有磋磨力气的地方么?
  他在公堂正中,向坐于旁侧的萧衍施礼后,朗声道:“臣既奉陛下之命审案,那么当先申明公堂的规矩,不论尊卑,不论长幼,不得随意打断本官审案。”
  说罢,命人将意清和宋灵均带了上来。
  隔着薄绢屏风,我望着意清消瘦的侧面,愣怔出神。听顾长青问:“你们二人劫掠朝廷钦犯季康子,可认罪?”
  宋灵均挽着臂纱,轻俏道:“刑部大牢跟铁桶似得,我和意清才有几个人?劫得了天牢吗?”
  “那你说,季康子是怎么逃出去的?”
  宋灵均讥诮地扫了一眼姜弥,“姜相特意将季叔叔从天牢里带出来,恨不得敲锣打鼓地引着我们来劫,这要是不劫,岂不是太不给姜相面子了。”
  姜弥在剔红太师椅上坐得稳稳当当,眼皮上翻瞥了宋灵均一眼,像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连话都懒得说。
  顾长青看了看姜弥,也并不问他,只接着问宋灵均:“那你们为何要营救季康子,可是与他勾结,意图不轨?”
  宋灵均刚要说话,意清拉了她一把,不急不缓地说:“我们营救季叔叔,是因为他是当年尹氏逆案的重要证人,也是直接当事人,当年的旧人死的死,散的散,若是连他也遭遇了不测,还有谁能说得清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得尹氏逆案四个字,顾长青歪头看了看萧衍,踌躇着,萧衍视线平直,淡然道:“既已说出了缘由,顾卿顺着审下去便是,不必看朕,公堂之上你说了算。”
  顾长青将视线收回来,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话也格外掷地有声:“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他是证人,那么本官问你,他是何事的证人?”
  意清缄默了一会儿,转头看向姜弥:“清嘉五年,韶关兵败,突厥长驱直入,皆说是季康子献城鄯州,叛逃所致。可事实是当年姜相派人在落马道伏击季康子大军,导致其全军覆灭,而后开城门献与突厥,污蔑季康子叛国,进而将私通外敌的罪名扣在了尹太尉的身上,致使太尉在燕州被冤杀……”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渐渐熄灭,像是含了深重的悲怆伤戚在其中。
  公堂之上安静的即便是针羽落地,也清晰可闻。姜弥握住了椅子扶手,嗤笑道:“沈大人说得好像是自己亲眼所见似得,清嘉五年那时你才几岁?怎么就知道千里之外的事?还那么笃定?”
  意清镇定平静地回说:“我不知道,可季叔叔知道,他既是当年鄯州的守城将军,也并未像传言那样被突厥授以高官厚禄,那是不是应当召他上公堂将当年的事情说清楚?”
  顾长青刚要说话,姜弥抢先一步道:“季康子在洛州意图谋逆,刺杀圣驾,证据确凿,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有什么可信的?”
  顾长青等他说完了,才道:“可不可信,也要审过才知道。”他冲左右侍立的衙役道:“押季康子上来。”话音落地,我见萧衍朝身旁的范栩勾了勾手,在他耳边吩咐了些什么,范栩点头立马跟着衙役出了公堂。
  等候的空荡,衙役上了一轮新茶,窗外夜色已浓酽,月光黯淡,倒是星辰格外闪亮。我抿了一口煮的浓茶,心想,看来是要审一夜,那城外的驻军萧衍可已解决了么?


第142章
想到此处,突觉腹部一阵痉挛,极其不适。
  我捂住肚子,尽量告诫自己一定要将心情放平和了,万不能再忧思深虑。这样放松了好一会儿,才觉这不适感逐渐消退,如抽丝剥茧一般回归安静。不由得心想,看来这孩子虽说磨人了些,但还是挺讲道理的,好好与他商量也商量得通。
  衙役带着季康子到公堂上,这显贵环绕,他却是一副铮铮铁骨的样子,膝盖绷得笔直。短暂的尴尬,萧衍极为自然地朝身后内侍招了招手:“给他搬把椅子。”
  姜弥哼了一声,或许是自持身份,不值当为这种小事出言反对,所以也没说什么。
  顾长青将视线在萧衍和姜弥之间巡弋了一番,没说什么,直接转向季康子,问:“堂下之人可是当年尹太尉麾下大将,鄯州的守城将军季康子?”
  季康子目不斜视,“正是。”
  “据沈意清和宋灵均所言,当年献城鄯州给突厥另有隐情,你且详细说明当年韶关到底发生了什么。”
  季康子目光微晃,冷硬如铁的外表下隐有松动,似是忆起了当年的事,邈远的视线中隐隐含着沉痛与憎恨,冰刃般刮了姜弥一眼,沉声说:“当年突厥挥军二十万侵犯我韶关边境,尹太尉奉命率军抵御,我们商议趁着夜色分兵三路奇袭突厥大营,我率军借道落马道,却遭遇偷袭,因落马道两道峭壁奇陡,易攻难守,且对方是有备而来,所以我方几乎全军覆没。”他恨恨地瞪了一眼姜弥:“我死里逃生后,不甘心稀里糊涂地折兵损马,便率仅存的几个小卒偷偷跟着这伙人,发觉他们竟与晏马台暗相勾连,晏马台守军对他们十分恭敬,皆因他们是奉姜相之命而来。”
  姜弥瞥了他一眼,“这无凭无据的,你可不要污蔑老夫。你一个马前卒,本官何必费这么大周折去偷袭你?况且你刚才也说了,偷袭突厥乃是当年尹太尉亲自拟定的策略,既是偷袭必是军情机密,当年本官远在长安,又向来与尹氏不睦,从哪里知道这样的军情机密,还做下你口中那样周密的安排?”
  我低下头,抓着裙纱丝缎,手骨因紧绷而发白,微微颤抖。
  季康子冷笑了一声:“在你眼里我自然是个微不足道的马前卒,可当年人尽皆知,我深受尹相与尹太尉器重,若是我在行军阵前有什么举措,你只消在先帝跟前稍稍言语,便能轻而易举把这盘脏水泼到尹相和尹太尉的身上。当年你命人在落马道以巨大的落石袭砸鄯州守军,导致诸多逝者被砸的血肉模糊、面目全非,而你的人又急着清理尸体,去大开鄯州城门引突厥入内,恐夜长梦多,所以行事仓惶,才让我逃了一劫。你说无凭无据,你派去的人在晏马台修整,装备器械,当年整个晏马台守军都是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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