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的俊容阴沉的好像能滴下墨汁似得,他眼疾手快地揽住我的腰把我拖到他身边,挑衅似得看向怀淑:“就算你真得了道,成了仙,也做不到让时光倒流,她是我的,谁也改变不了。”
怀淑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而笑了,眼睛里若有春风拂过,甚是温暖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惜爱:“那你就好好待她,可千万别给我可乘之机。”
萧衍一愣,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却见怀淑伸了个懒腰,流水蓝缁衣流畅地顺着胳膊滑下去,泛着清润的光。他隔着乌金铜面具揉了揉额角:“这些日子还真是有些伤神,我得早些回去睡觉,皇帝陛下下次再要设宴,请提前一天通知,贫道得先养足了精神,参加您的宴会实在是太费神了。”
说完,不等我们有什么反应,便推门扬长而去。
我下意识地朝他招手:“怀淑哥哥……”被萧衍用力将胳膊掰了回来,他恨恨地说:“什么怀淑哥哥,你想跟着他走吗?”
被萧衍拉扯着出了溿云行苑,回到行宫里,见清晖若素练,铺陈了一地的霜色,蒲草青青,虹桥如带,斜弯在渠水河波之上,远方是琼楼遥隔,宫阙连绵。
被夜间的风这么一吹,我有些清醒了,抬头看了看萧衍铺着月光的秀美面容,若有所思地说:“还是怀淑哥哥对我最好……”
“闭嘴。”
我醉意酩酊,胆量也比平常大了许多,“你不就是不喜欢我提怀淑哥哥吗?我偏要提,怀淑哥哥,怀淑哥哥……”
萧衍沉静地瞥了我一眼,转头冲身后跟着的内侍宫女道:“你们都下去。”众人揖礼告退,他回头看我:“以为喝醉了,就可以装疯,我就拿你没办法了?”
我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傲娇地抬起下颌,心想他能搬出一个卢姑娘气了我好几个月,我凭什么不能,遂娇声道:“怀淑哥哥,怀淑哥哥,啊……”
萧衍将我拦腰抱起直往水渠而来,将我放到汉白石的雕栏上,身后是湍湍流淌的河水,他捏着我的腰线,让我前身后仰,稍稍一用力就能把我扔河里去。
他淡淡地开口,露出两排整齐的齿贝:“还叫吗?”
我看了看泛着清冷月色的水流,心里一股寒颤直往上冒,瘪了瘪嘴,倾身搂住他的腰,将面颊贴在那柔软滑凉的胸前缎衣上,可怜兮兮地说:“我不会水,怕冷,衍……”
他微有停顿,但还是狠心把我从胸前捞了出来,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的脸,问:“那你说,为了个遗诏,在太极殿里骗了我好几个月,你错没错?”
我仰头看他,眨巴眼:“错了。”
“一声不响跟着大哥跑了,还替他挡刀,拉他的手,错没错?”
我鼓嘴看他,沉默不语,他也不语,把我的身体往河的方向又后移了一段,几乎能与河线平起来了。
“错了,我错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认错就认错,好过当落汤鸡。
萧衍挑了挑眉,“那你还再犯吗?”
我好容易把将要与河水亲密接触的身体收回来,在雕栏上坐端正了,对着月亮伸出三根手指,不对,我眼神迷离地看了看手,发觉自己只伸出了两根,忙又加了一根:“我保证,绝不再犯。”
萧衍端详了我一阵儿,像是比较满意了,才把我从雕栏上抱下来,一路抱回了寝殿。
等到换好寝衣,坐在熏笼烧得温暖的床榻上,我又觉出些不对,歪头看坐在床榻边替我折叠披帛的萧衍,问:“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卢漱玉了?”
他的动作微滞,立马回说:“不是。”
我探头看他的脸,紧追不舍地问:“那你还对她那么好,把自己的狐毛大氅都给她了,还和她出去骑马、打猎?”
萧衍平静地回头看我,“你对她好,喜欢她,你心里难过吗?若是难过了,就该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么的煎熬、痛苦,跟萧怀淑相比,一个卢漱玉算什么?”
他说得太复杂了,我听不懂,酒气一阵阵儿的往上冲,让我抓住了一句话,他说他喜欢她。我傻愣愣地看萧衍,哽咽着问:“你真得喜欢她了?”没忍住,落下泪来。萧衍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有些气恼:“我是这个意思吗?你哭什么?”
泪水像是决了堤的河道,喷涌而出,我胡乱地摸着脸颊,哼哼唧唧地说:“你为什么要喜欢别人,你不是说过只爱我一个的吗?”
萧衍恨恨地盯着我看了一阵儿,从绣枕下摸出一方锦帕给我擦眼泪,“少胡说八道,我怎么会喜欢别人。”
他解释也没有用了,我犹如陷入了暗淡伤慨的深渊,多日来积攒的郁结一时压抑不住全倾洒了出来,泪水越擦越多,我觉得自己太可怜太绝望了,泪眼朦胧地看向萧衍,抽抽搭搭地说:“你要是喜欢了别人,我就不和你过了,把润儿还给我,我抱着走。”
萧衍拿着锦帕给我擦眼泪,听到这话,恶狠狠地拿帕子从我脸颊上刮过去,“做梦。”
看着他那副凶样,我哭得更厉害,泪水一层接一层地滑下来,把脸抹的黏糊糊的,想糊了层浆糊。
不一会儿那方锦帕就全浸透了,而我的泪像是九天泉池一样,依旧声势迅猛地往下落,不见干涸。
萧衍脸上僵硬的轮廓也绷不住了,轻声叹气:“我真没喜欢她,别哭了,你是泉眼做得吗?怎么有这么多眼泪?”
我什么都不想管,就想哭,憋了这么长时间,快把我自己憋死了。
萧衍颇为无奈地抱着我颤抖的身体,开始哄我:“你让我怎么保证,我可以对天发誓,对所有神明发誓,我真的只爱你一个,不曾对旁人动过心。”
我不理,兀自把头埋在被衾里哭得伤心。
“别哭了,孝钰,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该拿卢漱玉来气你,不该跟她那么亲密,不该冷落你,折磨你,我都错了,都是我的错,以后再也不会了,你别哭了好不好?”
我依旧不理,捧着脸继续哭,像是要把身体里的苦水全倒干净了一样。
这样锲而不舍的哭了一整夜,我将头埋在被衾哭的起劲儿,耳边总也不消停,萧衍把九天各方神灵全都请出来赌咒发誓了一番,及至最后,连他薨逝的父皇都搬出来,再三向我保证,绝没有变心,并且以后也绝不会变心。
我揉了揉哭得肿肿的,又酸又疼的眼睛,懵懵懂懂地抬起头,见窗外天光微明,透过幔帐照进来。萧衍弯身将一方浸了凉水的锦帕给我贴在眼上,带着几分疲惫,几分心疼地说:“敷一下,消消肿。”
拿着锦帕,余怨未消地看他,有些恨,又有些舍不得,鼓着嘴有些拿不定主意。
魏春秋悄无声息地站在幔帐后,轻声说:“陛下,姜寺卿求见。”不知为何,他今日的声音听上去甚是古怪,好像在竭力憋着笑似得。
萧衍的怒气好像一下子有了宣泄的地方,冲帐外喊道:“让他滚!”
我顶着红肿的眼泡歪头看萧衍,他咬牙道:“这都是姜子商给我出的馊主意。”
我将视线收回来,垂眸盯着被衾发愣,萧衍有些慌,伸手搂着我的肩膀柔声说:“我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真得就只爱我?”沉默了一会儿,我忍不住歪头问他。
萧衍立刻将头点的跟筛骨似得,我又问:“那我说什么你都听吗?”他忙又点头。
我垂眸沉思了片刻,决心不哭了,折腾自己干什么,傻不傻。遂沉静平淡地看着他,指了指床榻和殿门:“这是我的寝殿,以后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能进。”
第122章
萧衍愣了愣,漆黑的瞳眸里露出几分诧异:“这是什么意思?”
我淡若清风地看他:“字面意思啊。”
他抓住我的手,皂色锦绸长袖顺着榻沿滑下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赶在他将要开口之前,我伸手捂住他的嘴,一本正经地说:“君无戏言哦。”
萧衍任由我捂着,极为无辜地眨了眨眼,长而密的睫毛划出美而惑人的弧度,看得我心跳如鼓。
暗中告诫自己,绝不能为美色所惑。
“从今天开始,陛下慢走。”
萧衍怔怔地看了我一阵,忽而起身下榻,密密匝匝缕着金线的袍裾倾然而落,他平静了一会儿,不忿道:“就算我有错,那这事也不全是我的错吧。”
看这架势是要跟我讲理啊。
我低头思索了一阵儿,点头:“对,我也有错,所以我们得各自反省,你反省你的,我反省我的。”
萧衍咬牙,好像是生着闷气,胸前剧烈起伏,狠瞪了我一阵儿,霍然甩袖转身往外走。魏春秋在幔帐外等着,见他出来,边殷勤地跟在身后,边尖声细气地说:“陛下,您以后别出这招了,这闹到最后,又是赔不是,又是赌咒发誓的,临了还让人赶出来,一国之君的脸面忒不值钱了。”
只听萧衍阴悱悱地回了句:“你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想死了?”
外面便息了声,再没有话音传进来。
我捂着嘴笑嘻嘻地躺回床榻上,拿起沾水的锦帕贴在眼睛上,觉得长久压在心头的大石总算被搬开了,顿觉霍然开朗,阴雨后初霁,再也不觉得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