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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头月向西 完结+番外 (桑狸)


  从背后抱住他,将面颊贴在他的脊背上,温凉的丝绸触感浸入肌肤,“衍,我的心中只有你,不管发生了什么,将来会发生什么,都不会改的。”
  “如果当初没有尹氏叛乱,和你成亲的人是他,那么现在你对我说的话也会对他说罢……”他的肩膀微颤,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跟我说出心底话。
  我一愣,贴着他的衣衫轻声笑了出来。
  萧衍回过身,紧绷着脸垂眸看我,僵硬地问:“你笑什么?”
  我故意拖长了语调,“原先我一直有些捉摸不透衍,为何对着我时总是阴晴不定的,原来你心里是这样想的。”我摸着他的脸,故作深沉地问:“你真得认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可以随意被替代的吗?如果没有尹氏叛乱,和你成亲的人是紫苏,那你也会像对我一样去对紫苏吗?”
  他的身后天光依澜,清澈如许撒到他的肩膀上,映衬出俊美无双的面容,些微的愣怔,而后摇了摇头。
  我握着他的手,认真道:“所以我们都是一样的,我曾经有可能会嫁给别人,而你有可能会娶别人,有些东西也并不是我能左右的,你迁怒于我是不公平的。”
  他被我说的一阵迷蒙,像是陷入重重深雾中,不能轻易想通。说来也奇怪,似乎他能轻易理顺明晓的东西我总是理解不了,而我能轻易想通的东西他又总是纠结。
  我们两个就像是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的画作,一个南辕,一个北辙。
  蓦然,萧衍望着我道:“孝钰,你把我弄糊涂了,本来我觉得你天天都在我身边,是不会有机会见到他的。但……你又一反常态跟我说了这么多话,好像故意要在我面前撇清自己似得,难道你是在骗我?你其实早就见过他了?”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即便有片刻的迷茫,也改变不了狡诈的本质。
  我叹道:“衍,我每日都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别说见了什么人,就是吃了什么东西,喝了多少药都瞒不过你,怎么去偷偷见一个大活人。”


第96章
窗外青亭盖盖,翠叶吹凉,有微风顺着敞开的轩窗吹进来,掀动了薄衫衣角随着清扬。
  萧衍沉默了一瞬,才说:“是我多心了,一旦牵扯到他,总是有些风声鹤唳。”
  我的手缩在广袖间悄然握到了一起,想要宽慰他几句,却又觉言语甚是单薄乏力,怕也起不了多大效用。
  便也只有缄然陪他站一会儿。
  ---自康王被押解进京后,便被关在刑部大牢里,虽然出了萧景沐被救走的事情,但姜弥和萧衍都有心隐瞒,所以并未掀起多大风浪。
  凤阁很快出了关于对康王议罪的奏疏,呈送到萧衍的桌上,他提笔点朱砂很快做了批复,但将批复好的奏折再放回案牍上时,视线空茫茫地紧盯着那方奏折,许久都未移开。
  我给他添了一杯热茶,又将烛火拨得亮一些,见他还是一副失神的模样,便去握他的手,低声问:“衍,你怎么了?”
  他依旧盯着奏折,喟叹道:“朱笔御批,回呈凤阁,我只写了‘准奏’二字,便能要了二哥的命,我们身上本流着同样的血,终究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在我的印象里,他已许久没有叫萧晔‘二哥’了。当上太子,各自劈府,见了面至多也只是一句‘康王兄’,礼数周到,却又透着疏离。走到最后这一步,尘埃落定,他再也威胁不到萧衍什么了,才想起这旧时的称谓。胜者对于败者总是有着天生的怜悯,特别是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兄弟。
  “这只能怪萧晔自己。”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也只有想法让萧衍心里好受一点:“谁让他犯了糊涂去谋反,天下伦理规统,莫不可破,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从兴兵那一天开始他就该想到有今天。”
  烛台上蜡烛烧得荜拨乱响,投落到强壁上纷繁的暗影。萧衍将朱笔搭在砚台上,有些寥落,却又醒澈地说:“你说的对,成者为王,自己败了也怪不到旁人身上。”
  他的话里含了一丝刻意,毫无隐藏地透出来,像是故意要让我捕捉到。我便只当没听出来,如常地站在他身侧,默然陪伴着他。
  萧衍也不作声,又掀开另一封奏折看,是齐王萧晠请罪的折子,还是老一套,说自己失察,致使康王旧部从洛州叛逃到赣州,险些酿成大祸,望萧衍降他的王衔。
  他将奏折合上扔到一边,有些好笑道:“从萧晔被押送进京,晠弟上了不下十封奏折,言辞恳切,乞求我责罚他,这事本来也怪不到他头上,若说有错也是朕当初贸然让他们换封地,欠了些思虑,朝中也并没有攻讦他的声音,何苦这么谨小慎微。”
  我思忖了片刻,说:“不如顺了他的意思吧,降为郡王,封地减半,这样齐王会安心一点。”
  萧衍回身看了我一眼,将那封被他扔出去的奏折又捡了回来,捏在手里晃了晃,苦涩道:“我怎会不知,他是怕我。”
  我能体会他心中的怅然凄落,即便是再强硬的人,也不希望亲情短缺,亲人离散。可,我也真是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了,只好说:“你是他的兄长,也是他的君王,怕你是应该的。”
  萧衍提笔沾了一点朱砂,将奏折掀开,了了数笔,放在烛火下烘干了便又合上。他感慨道:“成为君王是想让众人惧怕,不敢造次的,可当所有人真得都怕了我,这其中的孤寂寒凉也只有自己来尝了。”他似是想起什么,回身看我:“孝钰,你也怕我吗?”
  我愣了愣,摇头:“我怎么会怕衍,如果有一天你不再是我的衍,而只是皇帝陛下,那么我也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他揽住我的腰,“不会的。”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寻叶行苑,想起了年少时的嬉笑打闹,那个时候我们都是那么平凡,却可以心底无尘,享受着世间最常见、最清澈的快乐。可如今,我们终于走到了权力的巅峰,受天下黎庶的朝拜,享尽了世间的至尊至荣,可却失了从前的心境。
  好像每得到一样身外之物,就要从自己的心里挖出去一块作为代价。皇后、太子、母仪天下、世家尊荣……我有了这么多东西,可是再也找不回那个萧衍眼中笑起来会有星星的小玉儿了。
  ---深夜,一个不起眼的内侍端着一杯出自大内的御酒悄然去了刑部大牢。黑漆托盘上端正地摆放着青鼎酒盏,琥珀色的美酒与监牢的简陋格格不入,未及,里面映出了康王那张早就梳洗过显得很干净的脸。
  他穿着深蓝绸锦暗缕麒麟的亲王服饰,头发梳得很齐整,尽数绾在墨玉冠中,神情坦然,看不出丝毫的畏惧与惊慌,好像已做好了准备在等这一刻。
  酒中滴染的是牵机。内侍眼盯着他一饮而尽,才放心离去。
  牢狱中阴暗潮湿,他居的这一隅格外安静,并不曾跟那些吵闹肮脏的囚徒相互拥挤在一处。大约是因为他犯的罪太大,又或许这是他那个当皇帝的弟弟施恩赐予他的最后尊严。
  世间万千终归尘与土。
  他倚靠在强壁上等死的一瞬,突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是谁教他的来着,只略微想了想,便想起来是萧怀淑。
  他生母早逝,因而萧怀淑和尹皇后都格外照拂他。他生性好计较,什么便宜都要占,谁都嫌弃过他,唯有萧怀淑自始至终宽容待他。
  他抬起头从窄小的窗户向外望去,弦月高悬,清晖一片。
  肺腑已开始烧灼了疼痛,他快要死了。
  突然释怀了,他的今天会是许多人的明天,有什么可惋惜的。况且他的儿子已经被救了出去,他萧晔会有后人留在这世上,哪怕那乾纲独断的皇帝再愤怒,也无济于事。
  想起这一桩,他便是痛快至极,仿佛这一生从来都没这么痛快过。
  夜风而至,从牢狱深处的阴暗角落里走出一人,他的面容隐匿在黑暗中,看不分明。
  萧晔的嘴角已有血珠渗出,他笑了笑:“来送我的吗?还是怕我把你的事说出去?”
  那人未动,只是紧紧盯着濒死的萧晔,仿佛只是想亲眼看着他死去,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你放心。”萧晔擦了擦唇边的血,笑道:“即便是有酷刑加身我也不会说,我可是一直都像看看我那个不可一世,算无遗策的好弟弟栽个跟头的样子……”
  衣袂处沾上了一块灰尘,萧晔艰难地忍着疼痛俯身去拂掉,他顺带平整了衣襟,心满意足地倚回墙头,撑了没多时,头歪到肩膀上,死去了。
  ---太后的生辰在八月,礼部早备好了贺典,司乐的单子呈到了太后手中,她翻检了数遍,勉强勾画出几阕合心意的。
  萧衍和我分坐她两侧,芳蔼站在太后的身后,刚从太后手里将礼乐单子接过,便听她叹道:“年年都是这么几出,听都听腻了。”
  萧衍忙说:“本来皇后已让司乐为庆母后生辰排了新歌舞,可恰逢萧晔作乱,前方战士浴血,宫中不好歌舞升平,便叫停了。眼下再排时间已来不及了,朕保证,明年母后大寿时必定能看上新歌舞。”
  太后端起茶瓯品了一口,难得和煦地说:“其实能不能看上新歌舞也没那么重要,哀家主要想趁着生辰向皇帝讨一样礼,不知能不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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