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书宁转念再想着傅小姐是从宛平城来的……这宛平不就是满清的都郡吗?
金启璇是爱新觉罗的后裔这是众人皆知的,这傅小姐与之关系匪浅,一番话又透出这么多信息来,来历应是不凡。
傅家……自满洲覆灭以后很多满姓都简化了,傅…富……
难道是富察氏?
晏九九这边却一直偷偷打量着二楼,自晏昌旭那家伙上去之后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他总觉得晏昌旭看似无意却实际是故意循着景施琅的踪迹而去。
他不会是奉了顾心慈的命令来找景施琅的麻烦吧?
景施琅身手不凡,若是两人交锋,难免不会打个平手,可以顾心慈的头脑她绝不会公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要不她多年苦心经营的假面就会瞬间破裂,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可晏昌旭到底上去做什么呢?
晏九九心中七上八下的。
她见江书宁和傅婉容相谈甚欢,心中只有再放心不过了,江氏姐妹和景施琅交好是总所周知的秘密,把傅婉容暂时托付给江书宁是完全可行的,与她而言,在法租界那场事故中,江氏姐弟为她寻医花费了不少心思,她当然知道这是看在景施琅的面子上,可终归是间接救了她一命。
“书宁姐,这边卫生间满了,我去二楼看看,婉容就交由你了。”
傅婉容却抢在江书宁前面故作恼道:“你且好好去罢,莫把我当做那三岁孩童一般幼稚!”
晏九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小女人性子逗乐了。
她不退反进的调笑道:“好好好,我去去就来!莫催!莫催!”
转身不急不缓的上了二楼,一张张笑脸从眼前划过,她从容打过招呼,严丝合缝的笑容在踏进里廊时瞬间退去,她真的有点想要如厕的冲动,这样的感觉让她更加理直气壮。
廊子一眼看不到尽头,空旷的走廊里与外面的热闹天差地别,好似独独被隔离起来一般,每间双扇大门旁放着一株莫名的长青植物,不远处的拐角有一扇巨型玻璃,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打在重叠菱形花纹的地板上将那繁复神秘的图案磨得消失殆尽。
到底在哪间房呢?
他们到底是不是进了同一间?
她不敢贸然去开门,突然,她似乎听见细微的说话声,她停住了脚步,细细分辨着。
在这边!
她循着声音追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是晏昌旭的声音,还有一道陌生的声音断断续续尤为微弱,她听不真切,好似在哪里听过一般,她走上前去想听个确定却不料那包金螺纹波浪形的把手向下弯曲,门突然开了,里面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混杂着清淡的香草味道。
“你是谁?”
她抬头,晏昌旭?
他居然装作不认识自己?
“晏昌旭,你别以为装作不认识我我就会忘了所有的事情!”晏九九睨眼看着眼前神色冷漠的男子,蔑笑道:“不…你不是晏昌旭,可我该叫你什么?”
明明是笑着晏九九却生出莫名的悲凉来。
“你好,我是顾一北。”
那男子生得一双黑夜的眼眸,极昼的冰冷或作融化的笑意一点点在唇边绽放,笑的时候露出一颗小虎牙来,晏九九多么熟悉,那笑容不真切起来,那可爱的小虎牙变作血腥的獠牙,眼前的俊脸和那黑夜中的冷酷的面容相重合。
他是顾一北,顾心慈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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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冷意
晏九九只觉得犹如掉进了冰窖一般,身上的热力被那冷空气吸得精光,灵活的关节开始变得木讷起来,手心生出微微的潮意,柔滑的软缎锦衣贴在身上冰凉凉的,像刚刚出浴时未曾仔细关上阳台的门,冷意袭来,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身上犹如霜雪中枯死的草藤顺着皮肤柔嫩细腻的纹理纹丝合缝的缠绕着她的身体。
她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以最大的速度来发热消化这入髓的寒意,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你…你在这里做什么?莫不是又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吧?草菅人命不说,该不会光天化日之下也这么不知收敛吗?你那贴心的妹妹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晏九九知道她此刻的声音定是底气不足,她怕什么?怕眼前与自己相伴十载的男子看出自己仍然时时刻刻无法抑制的关心?怕他识破她是尾随他上到二楼?
她不知道即使景施琅让她直面了真相,她却依旧下意识的逃避这摆在眼前活生生的事实!
他叫顾一北!他不是她的哥哥!
世间再无晏昌旭……
“又?我觉得你应该注意一下你的措辞…又?你的意思是你在一口咬定我此时做着见不得人勾当的同时,肯定之前见过我做同样的事情?”
顾一北松了大金光闪闪的门把手,只开了一面的大门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关门声,想来这门定是上好的木柴制的,只是因着表面雕着繁复的花纹上了彩漆,这彩漆又应是一遍遍的反复上漆才盖住了木材本身的纹路,可只听声音想来是极为密实的木材,她却不再纠结,视线再次跳到顾一北身上。
唇边却不免溢出一丝苦涩,他不曾穿过西洋人的西装,如今西装革领,绞了辫子,用了清香的发油做了英国人的造型,整个人不仅是神采奕奕,更多的是和衬的西装现出挺拔精壮的身材来,他身边的棕木高架上放着一只半米高的青花缠枝花卉梅瓶,短颈丰肩,品相极为周正,不知是瓶还是人,生出隽永的气韵来。
他在顾家,应是极为受尊敬的,看来顾氏一族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少爷是极为优待的,如果猜得不错,大抵是沉浸在后继有人。香火得传的喜悦之中难以自拔,想到这里晏九九的心思百转千回,若说顾氏原来对迈出法租界没有想法是完全不可能,可大施拳脚是不可能,据她所知景施琅的暗桩无孔不入,这才让顾家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尝试,可自打她离开至她归来所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让她感到匪夷所思,顾家的行动未免太过迅猛了一些!也就是说顾家这艘在洋洋大海中航行的船必定有一盏极为通透的照明灯,若说这顾心慈是船长,那这顾一北无疑就是照明灯!没有人会比他更加适合这个位置,顾氏嫡系一族的庶长子,从小在洛城主干街道长大……
没有人比他更能让顾氏放心的用……
所以,他过得好……若是顾家真正在乎这个孩子为什么早早的不来寻?偏偏等到这个时候?
所有的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晏九九血液沸腾的心脏渐渐冷静下来,她突然不想告诉顾一北她心中所有的猜测,就连那些牵丝挂缕的担忧和关心都烟消云散。
他既然选择要成为顾一北,那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晏九九将视线移向被阳光磨得看不清花纹的地板上,从容道:“有没有做过你心里清楚,你的耳朵,眼睛……你骨子里的每一滴血液都清楚,四月十五号那一天,在法租界巡捕房的后巷,你掐住我的脖子,要置我于死地!”
她说的云淡风轻,好似一场风花雪夜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故事,丰盈的睫毛在明亮的光线下根根分明,顾一北想到那年冬天一个女人拉着一个小女孩,后面是拉着新棉被的活计,那小女孩手中拿着三支结着团状红果的植物,那红果一簇一簇的像熟透了的大红樱桃一般极为繁荣,枝叶青翠,远看极为讨喜。
“哥哥!哥哥!弹棉花的师傅把他屋内的吉祥果送了我三株,你说好不好看?我送你一株?”
小女孩的一双紫葡萄水灵的眸子在他的记忆深深处。
“好啊…”他伸手去拿,却不料刚刚碰到那青红的植物手指却犹如被叮了一口似得,钻心的疼痛伴随着细小的血珠涌了出来,他定睛一看,那植物上长着细小软刺。
“哥哥…”
小女孩说着手一松,三株吉祥果掉在了地上,她却没低头看一眼只拿起他的手指含在嘴中慢慢吮着。
那时他叫晏昌旭,他有一个妹妹。
顾一北觉得那只曾经被扎伤的手指有微微的疼痛感,像粗糙的荆棘猛然锥了进去,像灼热的火焰不停的炙烤…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没有什么异样。
记忆中的那个小脸懂得紫红却依旧杏眼灵动的小女孩如今早已出落成娉娉婷婷的女子,稚气的面容已然张开,恰似清风吹散了云雾,终于识得那庐山真面目罢。
可他们早已毫无瓜葛。
他的思绪还在飞快的游走着,那只手的神经像井底之蛙想要突破深井的桎梏一般在他的肉身里左突右跳,在惶惑中,那只手作势要掐住面前女子的脖子一般。
“怎么?”指尖触碰到那羊脂白玉般的脖颈,冰凉的触感瞬间袭来,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嘴上却在笑,“是像这样吗?”
晏九九向后一退,倒吸了一口凉气,“你……”
“我什么?”那只手还僵在板控制,顾一北眯了眯眼睛,“如果你对八月十五日的事情难以忘怀,我不介意再旧事重演一遍,只是你还有没有那时候的好运就难说了……金小姐……还是叫你晏九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