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藏于心,事见于迹。心与迹同者败,心与迹异者胜。顾家之亡,天经地义”周公子拈了一块芸豆糕却不食,好像腻白的花纹上是神秘的格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洛城这几大世家不痴不傻,一个女儿换一座洛城的半壁江山,要谁来看都是一笔亏钱的买卖。”
于娓娓媚眼如丝,此时她心知肚明,却有心诈一诈。
“既如此,以公子和傅氏小姐的交情,入住洛城定是易如反掌。为何识破了我这场鼓戏之局却偏偏还要只身赴约?”
室外中庭的鼓戏正是高潮迭起,不知唱的哪一出戏,只听曲和着紧凑的唱腔,伴着紧锣密鼓,倒像是一场铺陈与冲突的角逐。
周公子没正面去回答于娓娓的问题,他状似听了会儿鼓戏。
“你应是知道前些日子晏家米行被砸了场子,可奇怪的是没有知道这是何人所为”他看于娓娓略有迟疑,“只要你再照模照样的再去砸一次你家主人想入驻宛平城之心,不日便可实现”
第一百三十七章 涸辙(9)
雨过天清,杲杲日出。
新妆的女子打开窗,沥沥雨珠落了一夜,万顷琉璃瓦焕然一新。
本是愉悦好心情,骤然看眼前碧野盈翠,想起月前钟鼓楼那周公子的话来。
‘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若是我有心斥弄你家主子,我何必大费周章来这钟鼓楼与你接头?只需告诉景家你的真实身份,就算景施琅信任于你,那景家的大太太绝不会容你以后别说你在景家所求正妻之位,就是迈进景家的门槛都绝无可能。此言皆是因为我们所谋之事,若我们合力自是相得益彰,我想这对你的主人来说应该也是大好的机会,与顾氏对杀之中洛城世家虽然大获全胜,但现在也是其复精养元的初期,此时不采取行动还有等到景家恢复元气?’
正妻之位
她明明跟这位周公子说她于氏心甘情愿的在景氏书院伺候笔墨。
难道她的渴求已经完完全全的暴露?
于娓娓失神想着,以至于大珍来推了她两下方才回过神来。
“于姑娘这是怎么了?爷要出门了,小珍去了后厨,你快与我来衣轩伺候少爷更衣。”
她如梦初醒呀道:“这才什么时候爷就出门?昨儿夜里三更半夜才回呢,我看最近商贸里是一个不比一个省心了,爷才大病初愈,就这样劳苦劳心的,要是再累坏了可怎么好?”
一边说着朝衣轩去,一边跟大珍套着话。
大珍没防备道:“于姑娘说的是,爷昨夜里回来是我值班,我知他沐浴之后也是凌晨了,这时候起来没睡一会儿!说来也不是商贸的事,却也有关联是晏家米行出事了!表小姐才来了电话!唉我们做下人的操心这些做什么,还是于姑娘你得多说说爷了!”
于娓娓笑着,睡意未醒,脸上五官却还卷着一团惺松,一双眸子却敛着精光。
晏家米行出事了
东窗事发。
应是
她不敢想下去,缘是周公子要她做的悄无声息,若是此时漏了破绽被施琅察觉。
于娓娓随大珍做了事情回到东厢百无聊赖,又避嫌着不能去那晏家米行查看,这又倚着窗边的小案上发呆。
天青如玉。
她眺望无垠深空,心中的忧与念像断了线的华羽凤鸢,朝那万里湛云扶摇而上。
飞向这同一穹顶的另一端
“这位先生,我们晏家米行近来诡事缠身,不是做生意的时候,还请您移步到其他米行。”
傅婉容言简意赅,似一个字都不愿意多说,并不看坐在四方桌旁的人,朝着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婉容”晏九九有些担忧,“周先生”
一张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婉容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最信任的助手,面前坐的这位白衣公子她也有所耳闻。
还记得婉容刚来洛城不久,曾收到一封书信,令其读之潸然。
把酒诉衷肠,转折起伏,听者亦戚凄心动。
可婉容和这位先生从前却比故友更加亲昵。
而所发生的这些事情导致两人十余载未能相见,婉容痛心疾首,曾患翳病长达数年,期间经过畏光、不可视物到如今的完全康复。
婉容却再也不想见到他。
大抵是失望之极罢。
傅婉容看那男子不声不响,突然想到她寻他久到自己的心都荒了,可他明明就在宛平城,明明就在宛平城暗暗看着她痴痴傻傻、不顾一切的去找他!
她为了他
哭瞎了眼睛!
忤逆了父亲!
他今天就坐在这里,一句‘婉容,我也有我的苦衷’便完了!
傅婉容不是不甘心,她心中就像一棵多年来缺少肥土养护的橘树,长成了淮水边儿皮薄肉糙、苦涩酸牙的苦枳。
愈想愈难以释怀,她捧着颤抖的心,那苦枳在心里簌簌的落下来,砸在五脏六腑上,她觉得喉咙涌上一抹艰涩,牙齿打颤,说出来的话都裹着啮檗吞针似得。
“周靖海!你到底走不走?我说了这里没有你的生意可做,你涎皮赖脸的在这里做什么?”
“婉容,你知我不是来做生意的”周靖海静静坐在晏九九旁边道。
“你”
“怎么回事?”
见来者是景施琅,晏九九喜出望外,她夹在中间不知如何调解。
“表哥你来了?这位是婉容的”
故友两个字没说出口,晏九九眼睛在傅、周二人之间划了一条直线,景施琅心领神会。
“九儿,你先让婉容坐下吧”待四人皆坐满一张桌,“这位先生,我在电话里听说,今天之事还要多亏了你才是,要不我晏家米行的招牌要被为非作歹的人砸了第二次,只怕我这米行名誉扫地就再也没有开下去的必要了。”
傅婉容冷哼,“真相不明谁知道是不是他周靖海演的一出苦肉计?”
晏九九压了压她的手要她冷静。
周靖海一片坦然,略带苦笑的样子,也许心知如此早早做了准备似得。
“我其实一直关注着婉容,只是我迟迟不现身有我的苦衷,当年我周氏惨遭灭门,我作为周氏唯一的后人苟且偷生我也深知我的存在会给我身边的人带来威胁早在第一次晏家米行被砸我的人便一直在暗中追查,但也遥遥无音;因此,我增派了一些人手在晏家米行周围以防不测,这次婉容在店中,那些人都是有家什功夫的,而下手极其凶狠残暴,我怕婉容罹遭不测,所以情急之下才出手。”
晏九九有些感动。
如果不是这件事的爆发,也许他们一辈子都不知道有这么个人在婉容身后做她默默无闻的守护者。
景施琅听着,却不忙去回应,他撇头暗自示意了一下远山。
远山也点头回应他。
主仆二人意下所指是相通的。
早在数天前第一次破坏发生之后,景施琅就令远山在晏家米行周围暗下布防,的确也发现了来路不明的一股人天天在晏家米行周边实行监控。
他们本以为是贼人作祟,但与两次行凶人对比得知,并非一路人。
晏九九见气氛缓和了,喜道:“我看这样!如此这般赶巧的日子也算是因祸得福,婉容和周先生才得以相见,今天我做东设宴望江阁。各位可赏脸?”
傅婉容的脸色却越发难看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涸辙(10)
望江阁一行倒没浪费多少时间。
可时候也不早了。
在晏九九强烈的要求下,周靖海被邀请去金公馆的别馆小院落脚歇住。
为这傅婉容彻底翻了脸,回金公馆的路上一言不发,到了公馆撇下车上两人一股脑扎进了大门,毫不停留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就连出门来迎她的大丫都没理会。
看来晏九九是好心办了坏事,她本想着周靖海为人磊落,他和婉容之间定不能白白可惜了,这大好的机会应该促膝长谈,把这些年的误会都说开才是。
若能摒弃从前,将这一对郎才女貌凑成一桩囍事,她晏九九做了这段时间的‘护花使者’才算名副其实。
她等周靖海从车里出来,略表歉意的请之向府中而去。
却不忘打圆场道:“周先生与婉容比我熟识的更早,定是了解婉容的性子的,她认死理儿认定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可想而知,你们二位曾经是多么亲密无间的情谊”
可话要再往下说,她也画不圆了,好在周靖海叹了口气。
“金小姐说的是真话真心为我俩破心剖腹的话是我配不上婉容,负了她予我的赤忱”
晏九九有些懊恼自己把话题引到他们之间,这无疑又勾起周靖海的伤心事。
婉容也是这样,她回到房内,一张绷的发白的脸再也僵持不住,朝妆台扑去,一应摆件妆盒全被掀到地上。
她趴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宽大的羽纱袖摆厚厚实实,将她一张脸遮着。
大丫轻轻开门瞧见不好,却不敢贸然声张,悄悄关上门拔腿就去找晏九九。
客厅吊顶上挂着一盏三层水晶灯,暖色的灯光将水晶染上一层浮华,如层层叠错的秘果,五光十色,亦真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