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
景施琅坐定准备开门,想到晏九九每次说欧亨利时眼中别样的光彩。
但此时他并非饮了醋一般。
而是他揣度着欧亨利在晏九九心中的信任度,一如他对这个表妹的信任一般。
“暂时不要查他,帝劳斯在海外的产业不亚于我们在南洋的,欧亨利富可敌国,以目前来看,我和他还没有为九儿到撕破脸的地步,他就不会走这些险境。还是先把那个周靖海盯着,看看他玩的什么把戏。”
说完便下了车,仰慕他的女职员早已盼星盼月的守候多时,景施琅笑着进了商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可等远山回神来想起于娓娓早晨的异常时,汽车已经扬长而去。
时下便只有先按少爷的吩咐将周靖海调出清楚才是。
说起周靖海这个人,他在奥莱酒店住了大半个月有余的,可却从未见着这钟氏五爷钟无期的面儿。
这会儿,钟氏主仆二人正掩门而谋。
“公子,那钟五爷在我们入住奥莱酒店之前就已经去了法租界了。”
青色衣衫的家仆恭谨的立在周靖海面前。
他家主子喜穿白衣,纤尘不染,如其为人,若其处事,不留诟病。
周靖海正煮茶,榻上嵌着金丝细软,正中放着一张四方小几,他的脸拢在云雾叆叇的水蒸气里。
“嗯,我知道了。先不要让我们的人太靠近,一切小心为上,以免画蛇添足。”
那家仆应诺又道:“前些天去晏家米行的江氏长女除去那几天常去晏家米行之外便没有再去什么和景家、金家都有联系的地方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江府和江氏商贸出入,您看还要不要继续跟进?”
“江府和江氏商贸?”周靖海放下茶杯,“她的生活还真是无聊的很她在晏家米行和谁说过话?有无特别不同寻常的动作?”
“倒是和傅小姐说过几句话,不过都是问暂住在景府的那个欧亨利属下想她和景府关系甚密,却不曾常去景府,不过她有个游手好闲的弟弟,倒是经常往景府跑。”
“欧亨利?”周靖海的食指无意碰到茶杯,滚烫的水温透过瓷壁烫的他眉心一跳,“这个人”
“公子,要不要派人盯着他?”
“不可。”他摩挲着手指,想驱散那钻心的灼痛,“欧亨利虽然只一人在这洛城之中,但不代表他在国外的势力对此没有关注,如果我们将他扯进来,事情就棘手了好了!如今重心放在法租界上,洛城里只把江氏盯好就行,如果不出所料,我们可以利用江书宁将欧亨利三振出局,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那家仆眸中黑珠一转,惊喜道:“公子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这边正准备退出房间,门外有人突然敲门,家仆眼神示意周靖海,待座上人点了点头,方才将门开了一条缝。
“你找谁?”家仆看是于娓娓,却还是故作不识道。
房内是何景何人全被这门遮的严严实实的,于娓娓只能看见那家仆半张脸的样子。
她嫣然笑道:“你难道不认识我了?我和你家公子有约在先。”
走廊里空荡荡的,做多停留反而不好。
于娓娓左右打量着,一边又牙缝里挤字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通报,酒店里人多眼杂,要是被有心的人看到了,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她正怀疑着这个谨小慎微、呆头呆脑的东西是不是周靖海身边的人。
里面就隔门传来一个声音。
“叫她进来。”
这家仆才松了捏着门柄的手放于娓娓进来。
一进室内,她便换了一副嘴脸,全不似刚才一般嫌恶。
正准备说话,周靖海先张了口。
“于姑娘请坐。家奴谨慎忠厚,出门在外不得不防,姑娘还莫要怪罪的好。”
从没见过这般赔礼道歉之人。
于娓娓心中想着,却也不客气,坐在小几的另一边,在周靖海一手请的姿态下饮了杯茶。
“今天我是来恭喜公子的!”她手里捏着茶杯,略有忖度,“这晏家米行历经第二次闹事,不但息事宁人,而且还关门大吉,不过这喜的就是公子在危难之间,见义勇为,拔刀相助!”
“呵,这是何喜之有?”周靖海自嘲道。
“自然是公子重获美人心,成功进入世家内部。”于娓娓真真假假的笑着,一时看不透情绪。
“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周靖海显然没有被打动,“这关门大吉也并非什么好事,说不好他们等着瓮中捉鳖”
“那”
那周靖海答应给她和傅家牵线的事儿怎么办?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于姑娘还是等等的好。”
第一百四十二章 竭泽(2)
顾家的老宅原在法租界的地段,只是后来与洛城一分为二。
顾瑞渊纵身火海以死谢罪之后,顾家除了这处老宅,其余的地产皆用于抵债或作为变现遗产。
可隐隐有传闻说,顾瑞渊一死,实则是自己揽下所有罪名,以保全其长女顾心慈一条命。
对于外界来说,传闻终归是传闻。
众说纷纭之后,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这份遗产上。
虽然现今由顾一北(晏昌旭)、顾心慈两人平分,可自从顾家这个庞大的家族土崩瓦解之后,顾心慈就被公董局明令禁止进入法租界。
这条昭告天下的禁令就是那则传闻的起源。
而也就是这条禁令,导致没有明面儿划分的顾家老宅,轻而易举的成了法租界大都督顾一北的囊中之物。
所以这顾家倒不算满门覆灭,顾一北身份特殊,晏家米行的老板收养他数年膝下未曾有出过一名亲儿,全把这个收养的儿子当做亲生的,取了个大富大贵的名字——晏昌旭。
到了顾家来认人的时候,这认祖归宗先放到一边,他先来了个大义灭亲,不仅端了顾家制作鸦片的老巢,还将涉案人员皆数缉拿归案,可独独放过了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顾家于他虽无养育之恩,但到头来,却挡不住他是个忠孝之人。
性格决定命运。
这之后的日子自然年少有为,平步青云。
可顾心慈就没有他这般君子坦荡荡的胸襟,她不但是罪魁祸首,终日溺在父亲活活烧死的情节里。
又因家产一分为二,与她臆测父亲重男轻女相反,常常心中郁结难舒,整天唉声叹气的。
这一天,张弘宪又是整夜未归。
“冰雪,冰雪”顾心慈半夜迷迷糊糊的醒了,觉得喉咙如同火烧,“拿水来咳咳”
冰雪正假寐,听见唤她,立马醒神进了内室,倒了一杯温水。
“小姐水来了”她扶起顾心慈,却忧心忡忡,“您的身子这样烫可如何是好?我去叫医生来给您瞧瞧?万一要是发热了可不好的。”
顾心慈摆摆头,苦涩道:“不必了,这么晚了,莫要惊动阖府上下,我身子自小便好着,你也是知道的,最近再给我倒杯水来,我只润润嗓子便是”
眼看顾心慈日渐憔悴,冰雪都替她伤心,想着眼眶便红了。
再捧水杯过来,顾心慈却推开道:“你把灯点上吧,刚才热醒了,现在睡不着了”
冰雪便去开灯,电灯明明暗暗,她正调着合适的亮度,后边儿顾心慈支起身子勉强靠在床榻上。
她现在连呼吸都是艰难的。
可还念念道:“老爷何时回的?我应是睡着了,他把外套挂在这边儿我都没听见”
冰雪的肩膀一抖,手下调试亮度的旋扭一滑,灯泡变得亮澄澄的,刺得她眼睛一眯。
她慌着回头去答复,却眼前一片模糊,好半天才看清斜靠在床上的人正耷拉着头瞧她。
“小姐,姑爷没有回来”冰雪小心翼翼的试探道。
好像说着无法启齿难、令人羞愤的丑闻。
“哦,是吗?”顾心慈翻了个身,朝床榻里面去,“子诚如今正值事业上升,白天夜里的,你别把我病了的事说给他,免得他担心”
冰雪知道张弘宪身在何处,一如形容枯槁的顾心慈神志不清自我麻痹一样。
但这是一个不能说的秘密。
她涩涩的看了眼挂在屏风旁的外套。
上个星期那个所谓的姑爷回来拿贴身的衣物落在这上房内室里的。
家主惨死,工厂被景氏吞并,小姐夜里常被梦魇住,现今只有姑爷这么一个盼头,可上星期姑爷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小姐给他收拾几件贴身衣物,说什么沈氏公司如今业务忙乱要去公司里住。
冰雪是个直率性子,她再也忍不住了,泪水夺眶而出,直扑到窗边,梨花簌簌,泪湿衣襟。
“小姐!谁不知道如今沈氏全然不惧,只不过碍着张沈之间的亲缘没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当着外人面儿只管话里藏针,没人的时候只当您是泥巴做的奴才那般糟践!小姐,她您是张府明媒正娶的太太,还是她的表嫂,沈氏若是没有姑爷这么个得力的,南洋那笔生意怎么谈得成,她还敢这样对您!”
听到这样的话,顾心慈想装睡都不行,她当年能顶法租界半边儿天,现在却被沈敏瑜这样没脑子的大小姐踩在脚下,她相信任谁看见了都不会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