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听得孟氏刻意压低了声音,“...背着人议论几句皇子也就罢了,那立储之事,可切莫与外人言道才是...”
“笑话,这其中厉害我岂会不知,怎会与外人言道,不过是在家中关起门来与你闲话罢了...”曲宏的声音也渐渐低沉下去。
曲宏与孟氏后面又再说些什么,陆嘉月已经听得不大真切。
但是她听明白一件事。
魏王终是因盐税案而受到了惩治,但是这惩治无关痛痒,也未明昭天下。
身为皇子却勾连臣工,贪墨税银,谋以私利,罪行败露之后竟欲行刺重要人证灭口...
如此大罪,竟还得以全身而退。
只为了天家颜面,圣上声名。
当真可笑至极!
陆嘉月不禁苦笑。
细细想来,其实最可笑的,应该是自己。
自己怎么就会将事情想得那么轻而易举呢?以为一桩盐税案便可打压一个多年得蒙圣宠的皇子。
一番心血筹谋,换来的却是对方的毫发无损,还以自己的天真浅薄,误度了三法司和金羽卫。
盐税案事关重大,圣上既交与三法司和金羽卫共同审理,自然是信得过的,况且参与审理此案的大小官员总有几十人,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耳朵听着,魏王的所作所为,谁又能瞒得住?
既是不必瞒,又瞒不住,那自是要将实情上呈御前的。
铮铮清名,据实上奏...原都是真话。
可是天威难测,圣意难违,即便三法司和金羽卫对盐税案的幕后真相心知肚明,却又能如何?
也只能顺应圣意,彼此心照不宣的保持缄默而已。
厅堂里烧着地龙,又有炭炉烘着,暖得直让人有些透不过气。陆嘉月却如身置冰窖之中,冷意自心口蔓延至周身每块肌骨。
她不甘心。
她要今朝有酒今朝醉的肆意洒脱,也要来日曲家和父亲的平安。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虽不能因来日尚未发生的事而蹉跎了今日,可若是只顾了今日,只怕来日便会朝不保夕。
厅堂门下的帘子挑起,小丫鬟蝶儿捧了一箩银霜炭进来,见陆嘉月木偶似地一个人站在里间的门外发愣。
“表小姐...”蝶儿轻轻唤了一声。
陆嘉月一抬头,长吁一气,对蝶儿笑了笑。
“里间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你添炭罢,我回去了。”
*
自正月初三起,曲府里尤其是曲老夫人的上房,便开始热闹了起来。
来往的亲朋故旧家的女眷络绎不绝,曲老夫人的宴息室里常常是坐无虚席,便是孟氏与方氏的屋里,也多有女眷前来拜访,道年节问候。
陆嘉月成日陪在曲老夫人的身边应酬,待人接物看似妥贴细致,然则心里头却是乱糟糟一团。
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四五日,已是正月初八。
这日晚间,在上房陪着曲老夫人和女客用了晚饭,陆嘉月自回春棠居去,却在路上遇到了曲茜带着丫鬟碧绫,不知要往哪里去。
陆嘉月甚觉疲累,不愿与她多说,不过迎面遇上了,总是要彼此见个礼的。
谁知一礼见过,对面的曲茜却是脚下不停,拿眼睛横了陆嘉月一眼,与她擦肩而过,自扬长去了。
如此无礼,连辛竹都气不过,撇了嘴道:“这二小姐的脾气可真怪...小姐又没有得罪她,不知她甩个脸子给谁瞧?”
陆嘉月也是不明就里。
前世里自己与曲茜便无甚往来,今世更是无甚恩怨...她何故如此?
“罢了,许是她这会儿心情不好,不想理会人罢。”
陆嘉月心里装的只有来日之事,哪有心思同曲茜计较这等小事。
待回了春棠居,却是柚香守在廊下,见她进来,忙迎上来道:“夫人说有话与表小姐说,让表小姐一回来就赶紧过去。”
陆嘉月虽不知是何事,但是听这话音像是十分急切,便赶紧往孟氏的正房去。
来了正房,进了里间,满屋里一个丫鬟都没有,只孟氏一人独自坐在暖炕上,紧蹙着眉头,满脸忧色。
“姨母,发生了何事?”陆嘉月心中不安,忙走上去在孟氏身边坐下。
孟氏却不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直望着她的眼睛。
“---月丫头,你告诉姨母,你和樟哥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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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风言风语
? 孟氏这一问,让陆嘉月登时愣住了。
...自己和曲樟之间,能有什么?
她不禁猜想,难道是她托曲樟帮忙,邀梁皓过府与曲英见面的事情,被孟氏知道了?
孟氏见她怔忡不答,更是着急:“你倒是说呀---你为何送他文房四宝,又为何对他比旁人更亲近?”
孟氏如此一问,陆嘉月才明白过来。
原来与梁皓之事无关,竟是孟氏误会她与曲樟之间有了越矩之举。
陆嘉月暗暗松一口气,笑道:“姨母何出此言,我并不曾对三哥格外亲近。文房四宝我也送过哥哥和桦哥儿,并不只是单送了三哥一人呀。”
“可是你哥哥和桦哥儿,对你来说,与樟哥儿毕竟是不同的。”孟氏眉心紧蹙,叹了一叹。
曲松是嫡亲表哥,又已婚娶,曲桦不过八九岁,尚且年幼。对于陆嘉月来说,年方二十,斯文清秀的曲樟,自然是与曲松曲桦有所不同。
可即便是有所不同,陆嘉月自己心里却清楚明白得很,她对曲樟实无分毫男女之情。
陆嘉月笑意轻快:“虽是不同,然则我心里却也只是拿他当作兄长看待,与哥哥是一样的...”她心中也有疑惑,“不知姨母为何会突然问起此事?”
孟氏便道:“是今儿午后,张嬷嬷来告诉我,说下面的婆子们这几日都有些不安份,查究起来才晓得,竟都是在传些你和樟哥儿的风言风语,似乎还有榕哥儿也掺和了进来。我本是不信的,但是张嬷嬷说,你确实送了东西给樟哥儿...我心里难免就起了疑惑。”
顿了顿,又道:“樟哥儿这孩子虽是不错,但是你也晓得,他是庶出,他父亲又不大待见他,他那个嫡母就更不必说了,来日谁若是嫁进二房去做这个庶儿媳妇,只怕是日子要难过得很,榕哥儿虽样样胜过樟哥儿,品貌才学也是好的,可是...他母亲的那个性子,我着实看不入眼。”
陆嘉月不想孟氏因此事而增添烦恼,轻轻依偎进孟氏怀里,一字一句地缓缓道:“姨母为我忧心,我自然知道轻重,不过还请姨母相信我,我与三哥来往,并无任何越矩之举,我对他也全无男女之意,在我眼中,这家里的几位少爷,都是我的兄长,自然,还是哥哥与我最亲,任谁都比不上的。”
陆嘉月言辞真切,孟氏听了,心头高悬着的一块大石这才放了下来,眉头松开,颌首含笑道:“如此便好,我就晓得你是个知礼懂事的好孩子。”
前世里她与曲榕私下暗定终身,其实当时孟氏是有看出几分端倪的,只是她不肯承认,孟氏也别无办法。
如今想来,当真是后悔。
为了一个不值当的人,而让真正爱护关心自己的人失望伤心。
陆嘉月紧紧靠在孟氏怀中,心里满是歉疚,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养在姨母身边,不能为姨母解忧也就罢了,怎敢任意妄为,再让姨母为我担心。”
孟氏温柔地抚摸着陆嘉月的鬓发和脸颊,“好孩子,纵然你知礼懂事,榕哥儿和樟哥儿却是到了议婚的年纪,你与他们还是少些来往,以免他们无意间生出了什么心思,反倒是连累了你的清誉---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是,我明白。”陆嘉月轻轻应了。
*
翌日晨起,孟氏便让张嬷嬷将长房院子里的所有丫鬟婆子都叫到一处,狠狠地训诫了一番。
果然长房里外就清静得多了。
到了正月初十这日,梁夫人带了梁皓梁皖来给曲老夫人拜年。
曲老夫人甚是高兴,打发人唤了孟氏和方氏都来陪着待客。
曲英和梁皖一见面,就腻到了一处去。二人说些诗书词集,谈些绣工花样,像是认识了许久的闺中密友一般亲热。
这大约便是人们常说的缘份罢。
陆嘉月心里乐滋滋地想着。
梁皓则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梁夫人身后,除了曲老夫人和孟氏方氏问他的话,他是连眼皮也不随意抬一下的。
方氏便悄与孟氏笑道:“这孩子倒是守礼,只是有些过了头,就显得迂腐了。”
孟氏却道:“那倒未必,我瞧着倒是个严谨端方的好孩子。”
几个女孩儿本都避在屏风后头,正在顽闹,就听见外头丫鬟们传话。
“大少爷来给梁夫人问安。”
待曲松进来,彼此见过了,就听梁夫人笑道:“向来听说贵府上的大公子是才学品貌俱佳,今儿有缘一见,果然气宇轩昂,人才出众。”
孟氏忙自谦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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