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忙去捂他的嘴,“傻儿子,这是小姐,快叫小姐!”
陆嘉月摸着那小孩圆乎乎的脸蛋,觉得实在是有趣,便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答得利索:“我叫小虎子,姐姐叫什么名字?”
陆嘉月忍俊不禁,“你就叫我姐姐好了,说了名字你也记不住的。”
然后让辛竹掏了一块碎银子出来,给了小虎子。
“拿去买糖吃。”
小虎子高兴极了,接了碎银子就往院子外头跑去了。
周氏忙向陆嘉月道谢。
一家子引着陆嘉月将宅子前后各处都瞧了一遍。
陆嘉月很满意,只需将她的箱笼衣物搬过来,便可以直接住下了。
然后就在厅堂里坐下,和众人叙了一番旧情,然后就独留下了苏嬷嬷。
苏嬷嬷对于陆嘉月来说,是与旁的仆妇们不一样的。
她幼年时,都是由苏嬷嬷看顾长大,到了六岁时,母亲小孟氏亡故,父亲陆勉向朝廷自请外放,带了她去任上,苏嬷嬷便回了老家。
数年不曾再有音讯。
此时一问,陆嘉月才知道原来苏嬷嬷一直都在京都,且就住在这陆宅里。
陆嘉月拉着苏嬷嬷的手,不禁落泪,“您既在这里住着,为何我从江南回来之后,您也不与我见一面?我若是晓得您在这里,又何必寄居到曲家去呢。”
苏嬷嬷也抹着眼角的泪,勉强笑道:“正是怕姑娘晓得老奴在这里,就不肯去曲家了。大小姐待姑娘如亲生女儿一般,姑娘在她身边养着,自然是好过在这里孤零零的一个儿。”
苏嬷嬷口中的大小姐,便是孟氏。
她还是照着旧时的称呼,唤着孟氏姊妹。
有了苏嬷嬷在这里,陆嘉月搬回来的心思,已经是坚如磐石了。
*
到了搬回陆宅这日,孟氏打发人备下了几辆马车,将陆嘉月的一应箱笼物件送回了陆宅。
又让柚香和桔香两个丫鬟跟了过来,继续服侍她,又怕她这边使唤的人不够,再从自己院里拨了两个粗使的婆子来。
陆嘉月坐了马车,带着丫鬟婆子们浩浩荡荡地进了合意坊,来至自家门前。
丁璨负手立于门下。
陆嘉月不觉惊喜。
“二叔!”
下了马车,小跑着奔向丁璨。
丁璨微笑道:“知你今日搬家,带了几个人来给你帮忙。”
陆嘉月这才看见丁璨身后还站着几个人。
其中一个自然是阿栗,还有两个不曾见过。
想来都是金羽卫里的人。
由得他们与两个小厮一起去搬挪箱笼物件,陆嘉月自和丁璨坐在厅堂里喝茶。
陆嘉月很高兴,毕竟是在自己家,不用再看旁人的眼色,也不用再听那些闲言碎语。
何等畅快。
丁璨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小丫头。
几年了,还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轻松,甚至带着一点放纵的笑容。
看来曲家再好,终究不是可以让她真正释放天性的地方。
小丫头一直在和他说话。
“二叔,你看这个盆栽摆在这里多好看呐!”
“还有这个,这个花觚我最喜欢,颜色清淡,等夏天的时候,折上几枝海棠插瓶,肯定好看呢。”
其实这宅院各处早已经摆投收拾妥当,无须再有改变。
不过是小丫头高兴,自家的宅子,自然是觉得哪里都好。
陆嘉月像只小雀儿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阿栗忽然进来了。
“怎么了,东西都搬完了?”丁璨问他。
阿栗没答,使了个眼色。
丁璨领会,不动声色地与他走到外间廊下。
“爷,方才六子说看见那年往咱们署衙送信的小子了,那时画像都在他手里,所以他还记得。”
丁璨不以为意,淡淡道:“这是什么要紧事吗?让他带人绑回署衙不就是了?”
阿栗一副讳莫如深的神色。
丁璨忽而发觉不对。
“六子不是在院子里搬东西吗?在哪里看见的那小子?”
阿栗向厅堂里瞄了一眼,低声道:“就是陆姑娘的小厮。”
丁璨的眼神陡然凌厉起来,沉声道:“确定没有认错?”
阿栗无奈笑道:“爷,咱们这些人的眼睛都是怎么练出来的,您又不是不晓得,哪会认错呢。”
丁璨扭头向厅堂里的小丫头望去。
小丫头正在摆弄紫檀架子上的一个白玉如意平安扣,脸上笑意盈盈,一派天真。
发现他在看她,冲着他甜甜一笑,招手唤他。
“二叔快来,架子上面那个珊瑚石太高了,我够不着,帮我取一下好不好?”
“好,就来,”丁璨应了一声,扭过头来,低声吩咐阿栗,“那封信还在署衙里,你知道放在哪,速去取来给我。”
阿栗飞奔去了。
丁璨又转身进来厅堂。
再看着陆嘉月时,眼神分明不同。
陆嘉月只顾着高兴,并不曾察觉。
此时已临近中午,庆婶烧了午饭,清淡简单的几个小菜,陆嘉月陪着丁璨在厅堂里吃饭。
陆嘉月要了一壶洒。
丁璨有些意外,笑道:“小姑娘家的,别喝酒了,你要实在高兴,就以茶代酒罢。”
“就喝这一次,二叔你不许拦我,”陆嘉月笑嘻嘻地给丁璨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举起杯来,“二叔,我敬你。”
难得她这样高兴,丁璨也不好拂了她的兴致,拈起酒杯来,对饮了一杯。
原是梨花白。
他喝惯了美人刀,再喝旁的酒,总觉得寡淡无味。
可是这一杯梨花白落入腹中,却分明有别样的滋味。
有惊异,有疑惑,有茫然,也有隐隐的恐惧。
这小丫头,究竟是什么人?
自己识人无数,从无错漏,难道真是错认了她?
也许她只是看上去天真无邪而已,实则是善于伪装吗?
心中烦扰不堪,便不禁也跟着多喝了几杯。
饭没吃完,阿栗就回来了,站在外间廊下静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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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谁更重要
丁璨就对陆嘉月笑了笑,“你先吃,我与阿栗说几句话就来。”
来到外间廊下,从阿栗手里接过了信,塞于袖中。
“你让六子他们先回去,别惊动了这里的人。”
阿栗见他神色沉郁,不敢马虎,恭谨应了。
这一顿饭,丁璨吃得甚是煎熬。
陆嘉月又喝了几杯酒,仍不尽兴,丁璨好一番劝说,她方才搁了酒杯。
吃完饭,辛竹捧上茶来,伺候着净手漱口,又再捧上醒酒的茶汤来。
陆嘉月喝了一口,酸溜溜的,又全给吐出来了。
她双颊绯红,眼波潋滟如春水,丁璨只怕她是有些醉了。
于是上前牵了她的手,转过紫檀架子,有琉璃屏风隔出来的一间书房。
书房里一张清漆红松木书案,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
丁璨笑道:“上回你说我的小楷写得好,要跟我学,不如你先研墨,我来教你。”
陆嘉月乖乖地研墨。
丁璨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首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然后另拈了一支细巧的羊毫,舔了墨,递与陆嘉月。
“你写给我看看。”
陆嘉月向来不在笔墨诗书上用功,写出来的字,至多只算是笔迹清秀罢了。
依着写了一遍,道:“二叔,我写的字太丑了我看我是练不好字了。”
陆嘉月自觉羞愧,脸上愈红,将手里的羊毫搁下了。
丁璨没有说话。
从袖中取出了阿栗交给他的那封信。
展开了来,两张纸放在一处对比,字迹同样清秀,浑然出自一人之手。
陆嘉月不明所以,也凑过来看。
这一看,整个人登时僵住了。
丁璨的声音深沉冰冷,在她耳边响起。
“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张纸,正是那一年两淮盐税案发时,她让小顺小成两个往金羽卫署衙里送的那封信。
几年了,她早就忘记还有这封信的存在了。
原来他说教自己写字,只是因为他起了疑心,在试探自己而已。
该怎么向他解释?
陆嘉月抬头看着丁璨。
他眉目依旧温润隽秀,只是眼神里,再不复往日看着她的时候,那样的温柔似水。
他的眼神里,此刻只有疑惑和不容置疑的坚决。
似乎是在告诉她,他今天必须得到答案。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六羡茶楼,元曦所说的话。
“国舅是个只知忠君职守的人,若是让他知道是你在暗中襄助于我,谋求东宫储位,你猜他会不会将你关进金羽卫署衙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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