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家,他们还要去好几户。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搂着自己年幼的孙子,放声痛哭。
她的媳妇却愣愣看着遗物中的一块蓝色花布,颤抖着伸出了那双被岁月磋磨得粗糙的手。
她的男人是一个脾气暴躁之人,动辄对她非打既骂,是一个令她害怕的存在。
但当这个男人不在了,她才突然意识到头上的天,塌了。
在这个战乱不休的年代,那个月月给家中寄军饷回来的男人,是在用自己的身躯给她们挣来了一份安稳。
她颤抖着手,摸了摸那块碎花土布。
那些传送遗物的官员说,这是韩深战友的心意,是韩深临死之前的遗愿。
那个一生都没给自己买过东西的男人,却在临死之前想起给自己买这样一块布。
女人捂住自己的脸,不,我不能哭。
家里男人没了,我就要撑起这个家。
他,在汴州给我和孩子留下了田地,房屋。
我可以的,可以养活孩子,奉养母亲。
这个家不会倒。
第64章
程千叶坐在案桌后,看似一本正经的看着手中的卷牍,实着悄悄偷瞄着坐在下首,陪伴她阅卷的墨桥生。
这位在战场上,卓越不凡的男子,到了她面前瞬间又变回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样。
他双眼明亮,情绪激动的跨入大殿,来到自己身边,却只是干巴巴的汇报了几句军情,就再也没有多余的话语。
赐了座,也只是和往日一般低首沉默的坐着。
程千叶心中暗暗好笑。
她的大将军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连眼神都不曾向她这里撇过来半分,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地面的青砖,好像那里开出了花一样。
然而在程千叶眼中,他身上的色彩几经变化,一会慌张,一会期待,一会自责。
既有趣又可爱。
终究墨桥生还是按耐不住,悄悄撇了一眼“专注于国事”的主公。
谁知他发现主公正一手持卷,松松倚着椅背,双目笑吟吟的看着自己。
墨桥生的心乱了,主公这样看着我多久了?
他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带着一丝看穿自己内心的戏觎,
缓缓朝着自己伸出了那莹白如玉的手掌。
墨桥生在恍惚中伸手,指尖刚刚搭上那富有弹性的肌肤,那柔软而温热的手掌一下就拽紧了他的手。
滑嫩的指腹在他布满粗茧子的掌面轻轻摩挲,牵引着他牵向前。
墨桥生感到自己面部的血脉喷张了起来。
糟糕,我的脸一定红透了,他想。
那人的眼中似乎碎着星辰,那万千光点正轻轻晃动,其中倒影出的是他的身影。
那双唇微分,开口说出话来,
“桥生,我好想你。”
素白的手掌在他眼前举起,遮蔽了他的视野,轻轻掠了一下他的额发,抚过他的眉骨,顺着他的脸庞一路往下,在他的下颚停留片刻。
蜻蜓点水般的扫过他的双唇。
那残留在唇端的酥麻之感,直向着他的心肺钻去,久久不能挥退。
墨桥生垂在身侧的手掌一下拽紧了。
“你呢?你想不想我?”那人还在问。
我,我夜夜都想着您,没有一刻不想回到您的身边。
墨桥生在心中喊道。
然而他那僵硬的双唇只是微微动了动,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但主公已经听见他心中的话。
程千叶挥手扫落桌案上书册卷轴,把她的骠骑将军按在桌上,咬着下唇,像看着一块稀罕的宝石一般,缓缓俯下身来。
碧玉端着茶水从偏殿进来,一抬眼见着满地的散落的卷轴。
紫檀雕花大案之上,那位声名赫赫的墨将军,正被主公压在桌面上“欺负”。
碧玉吃惊的举袖捂住了嘴,慌乱之间,托盘之上的一个茶杯滚落。
嗒一声,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程千叶从案桌上抬起头来,双唇殷红,气息紊乱,面露出不悦之色,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碧玉急急忙忙退出殿外。
她背着手关上殿门,靠在殿门之外,满面羞红,捂住砰砰乱跳的胸口想到:“哎呀天哪,原来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啊。”
……
在镐京的皇宫之内,犬戎族的没藏太后,身披纳石金锦裘衣,头戴珍珠饰高冠,端坐交椅之上。
她看着眼前这位豪不怯场,侃侃而谈的年轻汉人男子,心中忧疑不定。
他们是来至大漠草原的游牧民族,习惯在大漠孤烟中策马放羊,游牧而居。
却想不到有一日能一举攻入中原,入主这中原帝都,居住进这恢弘气派的皇宫之中。
族中的很多人,都被这花花世界迷住了双眼,开始贪图安逸享乐了起来。
但她,没藏珍珠,西戎族的太后。
一个年纪轻轻就开始守寡,在群狼环顾的大草原中,一手扶植了年幼的儿子坐稳王位的女人。
她知道他们西戎一族真正的转折点正在眼前。
想要控制,征服这个历史悠久,长期占据中原富裕地区的民族。只靠着烧杀抢掠是不行的。她迫切的想要学习,了解这个名族的知识和文化。
眼前这个名叫张馥的男人,真的能为我所用吗?
没藏太后开口:“张先生的学识,如同草原的牧草一般丰富。听先生的一席话,我仿佛是迷途中的旅人看见了夜空中的明星,顿时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令我疑惑不解的是,像先生这样的人才,晋国的主君,怎么可能不用最尊崇的爵位供养先生,而让先生有机会来到我的面前呢?”
张馥摆出他那张招牌式的笑脸,冲着没藏太后拱手:“若人人都如太后这般慧眼识才,张某自然不必如此颠沛流离。”
随后,他露出落寂的表情,轻叹了一口气:“自从在下的主公老晋威侯仙去之后。新主君倒行逆施,宠幸娈宠奴隶等低贱之人,非但不听我的忠言劝谏,反而数次将我贬斥,甚至把我远远调离政治中心,只打发我处理些杂务庶事。”
“这就罢了,偏偏那些朝中贵族见我失了势,对我百般排挤,构陷诬害,不久前给我扣了个莫须有的罪名,逼得我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出晋国。”
没藏太后同陪坐在侧的妹妹没藏红珠交换了一下眼神。
没藏红珠冲她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肯定的表情。
于是没藏太后更加热情的摆出了礼贤下士的模样。当场给予张馥客卿的身份。
没藏红珠宽慰张馥:“张公不必烦忧,太后娘娘求贤若渴,如今张公既归附我西戎,娘娘自当将你奉若上宾,只需你尽心竭力为我西戎着想,总有你能在那晋国国君面前扬眉吐气的一日。”
送走张馥之后。
没藏太后沉下脸来,对着妹妹没藏红珠道:“此人当真可靠?我怎么听闻他来镐京之后,出手阔绰,遍撒金银结交了你的那个情夫。你该不会是收了他的财帛方把他举荐到我面前的?”
没藏红珠听得这话,心中一惊,她有些心虚的摸了摸围在脖子上的白狐裘围脖。
她确实是收了张馥不少好东西,又被张馥巧舌如簧的说动了,方才把张馥举荐给姐姐。
但无论如何,这些她是不会说出口的。
“阿姊如何这般想我。我又怎么会如此不晓得轻重。如今我们没藏一族和梁后的梁氏一族冲突日益剧烈。在这个节骨眼,我自当是要为姐姐分忧,给姐姐举荐真正的当世大才。”
她伸手拉住姐姐的袖子,轻轻摇了摇。
太后虽然是她嫡亲姐姐,但她自小便对这位既有手段,又严厉的姐姐心有畏惧。
“阿姊你刚才可是亲自考教过的,这位张馥难道不是一位真正学富五车的人才吗?”
“何况,我已经仔细派人打听过了,那位晋越侯确实曾经为了一个娈宠,就把张馥驱逐出城,还是张馥在城门外跪地求饶,方才作罢。”
“后来,他也始终没有把张馥带着身边,而是远远的派遣到绛城,负责些粮草罢了。张馥在绛城,确实受到多方排挤,举步维艰,这些我都打听清楚了,做不得假。”
没藏太后这才缓下脸色:“你能这样为家族上心,我很欣慰。那个晋越侯打败了裴真,我总觉得他不是这样一个无道之人。裴真输了那样一场战,大大削弱了我族的气势。我确实需要一些有才能的人辅佐我。”
“我观此人谈吐,确为一有识之士。若真如你所说,倒是可以一用。不过,汉人毕竟非我族类,不可轻信,尚需细细考察。”
没藏红珠松了口气,“姐姐放心,他的居所处处都是我的人,随时监视着他的举动。若被我发现他包藏祸心,有所异动。我必让他不得好死。”
没藏太后点了点头,叹了口气。
她一生要强,曾以寡妇之身,强势屏除异己,护住了孩儿的王位。谁知如今儿子长大了,不满她大权独揽,渐渐同她起了隔阂,支持自己的妻子梁皇后,以及皇后一族,处处开始同她做对。
此时,在梁皇后的居所。
梁皇后正狠狠砸了手中的杯子,“那个老太婆让我们的大军在晋国人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一个脸还不够,竟然还招揽晋国之人为幕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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