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氏说得不假,汪氏听了也有些踌躇,史氏刚欲再说,一旁默不作声许久的徐氏突然开了口。
“娘,三表哥是什么人,您清楚,别惹他。”
徐氏脸上露出几分忧色,她是大老爷的亲外甥女,嫁过来是嫁回了舅家,她出身京中高门忠勤伯府,性子又冷淡些,同汪氏史氏相处算不得融洽,平日从不过问那婆媳二人的事,今日开口说了话,算是破例了。
汪氏皱眉看了她一眼,抿了嘴,倒是史氏不满,挑起她刺来,“我说弟妹,你也嫁进来好几年了,怎么还三表哥地叫着,人家可不当你是表妹!”
她挑刺,徐氏反倒释然许多,脸上担忧散去,恢复了平日冷淡的模样,道了句“大嫂说的是”,转身走了。史氏最见不得她不卑不亢的样,有心要在汪氏脸前挑拨两句,一转头瞧见了汪氏若有所思的神情。
“哎呀,弟妹也真是,无端吓唬人作甚?娘可别听......”
史氏没说完,就被汪氏抬手打断了。
汪氏眉头越皱越紧,“钱明那边你打点好,还有你那爱惹事的兄弟,让他收敛着点,进来不许再生事!沛织嫁过去五年,才刚怀上孩子,没得乱闹吓着了她!”
她提得是史氏的弟弟史栋,史氏爹娘死后,也就这么个弟弟了。汪氏本不必管史家的事,只史栋娶了汪氏的内侄女汪沛织为妻,汪氏顾念娘家侄女,自然要提点着些。
她说了这话还不放心,反倒一想到史栋这个二痞子,心里不踏实的劲儿如同涨潮了一样,她无心再让史氏伺候,指了她,“不行,你回娘家一趟,专门叮嘱一遍,我不放心得很!”
史氏被她吓了一跳,喊了娘要再说什么,却被汪氏推了起来,“快去,尽早回来回话!”
史家在城西头,史氏来回少不得费些时候。汪氏捂着头上的帕子,昏昏沉沉地倚在床头。
徐氏说得其实不错,韩烺她不该惹。倒也不是说怕了他,没有万全之策前去挑衅,若被韩烺识破,那疯子一样的人,还不知如何报复。
现在明面上看着责任都在钱明,可韩烺到底信还是不信,她真的拿不准,想想韩烺走前从众人身上扫过的眼神,汪氏头越发疼了。
真没想到,韩烺竟然没被六子和紫簪的事拦住。应该是那唐氏的提醒起作用了!
汪氏按住了额头上的帕子,倚在床头叹气,想想如今的情形,又想到了韩烺,有关韩烺的事,一桩桩一件件涌回了她的脑海。
她几乎是眼看着他越来越出格,直至如今。
......
韩烺七岁生辰那日后,韩瑞果然更少回来了。
方氏将韩烺送去了娘家推荐的学堂,韩烺在家的时候少了起来,许是孤身守在深宅无所依靠,方氏慢慢开始吃斋念佛。
年底时方氏家中兄嫂进京,来韩家探往,汪氏当时也陪过一次,却未见方氏有什么特别的欢喜,反倒她兄嫂走后,她越发全身心地信奉神明。
二房的叔父婶娘见她太过虔诚,唯恐带偏了小小年纪的韩烺,便少将韩烺单独留给她教养了,方氏不知怎么并没太在意,一心礼佛。
直到次年夏日,方氏出门上香,前一日她让方氏替她求两枚平安符回来,不想那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方氏。
据当时瞧见了的下人说,方氏那天是被韩瑞裹了披风亲自抱回来的,方氏昏迷不醒,下人说突然得了急病,韩瑞衣不解带地亲自伺候,只是不让人探视,连韩烺都不让进门。
她那会还曾想,方氏同韩瑞这一次过后,说不定便能好好过日子了。
可没过一月,二房忽的传了话来,说方氏没了!
☆、第49章 都是疯子
? 方氏没了,汪氏怔怔了好几日才缓过劲来。
韩瑞丧了妻,韩烺没了娘,二房白发人送黑发人。当时家里思量韩瑞会不会再娶一妻,毕竟韩烺还小。然而没有,连小妾都没有再纳。汪氏不意外。
韩烺慢慢长大,在年纪相仿的兄弟几人中最为出众,性格却也最为古怪,上一刻风轻云淡,转过身便招云致雨。偏韩瑞从不约束,而韩烺对这个将他拉扯大的爹,时而亲近时而疏远,完全不似平常人家的父子。
汪氏想,韩烺也许已经知道了。毕竟韩烺十岁那年徐姚氏过世,韩瑞一度卧病在床,他将自己关在房中许久,为了什么,身为儿子的韩烺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汪氏回想起来,韩烺好似就是从那年开始,性子越加古怪,做事越加出格。曾在院中放火烧屋,韩家人拦不住他,险些烧了整个院子。
没人晓得他烧得是什么,只是韩瑞回来时脸色阴沉极了,但没有责怪他半句,只是赤手从火堆里扒出了好些未烧尽的木头,装箱收回了房里。
那次他们都在,她听见韩烺在旁大声冷笑,半晌,道了一句话,既不是悔改,也不是怒骂。
“下次,我会记得泼油。”
那一年,他才十三岁。
回去汪氏便教导两个儿子少同韩烺来往,她怕韩烺哪一日发疯,干出让人想象不到的事。
随着二房长辈的相继离世和韩瑞父子的出格,两房人疏远不少。即便如此,之后的几年,她也是听着韩烺的怪事过来的。
忠勤伯徐家接连伤亡,韩瑞作为老伯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将,越来越被重用,韩烺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可韩瑞也不知什么心思,平日里未见他照看徐家留下的小子也就是徐姚氏的儿子,到了向皇上荐将的时候,本来韩烺属意的机会,他犹豫一下都无,直接将徐家小子举荐了上去。
韩烺自然发了大火。
他将方氏并二房两位老人的排位请了出来,正经摆放在了进门口,他还给自己找了个由头:镇压邪祟。
说是镇压邪祟,其实要镇压谁一目了然。
他连排位都敢挪动,哪一个敢去劝他,一个个跑去给韩瑞通风报信,韩瑞听了终于皱了眉头,收拾了一番回到家中,韩烺早已恭候多时了。
韩烺摆了这么大的阵仗,当然不会高举轻放。他正坐门前,身后高低摆着三块排位,低着头不看人,嘴里念念有词,靠近了听,竟听见他絮絮叨叨说得话,像是被早去的他家祖父上身了一般。
众人大惊,也不知真假,更不敢上前拉扯他,韩瑞这厢很快来到,只听韩烺忽的亮了嗓子,高喝一声,“韩瑞,你知不知错!”
那一声喊,果然同他祖父一模一样,连刚一只脚踏进门里的韩瑞,都愣了一愣,恍惚中似乎以为自家老爹真的回来了!
然而韩瑞一个多年带兵打仗的将军,哪里会被他唬住,另一只脚跨进了门,反身抽出门栓,直奔韩烺便去。
韩烺再伶俐,哪里敌得过他爹,韩瑞抿着嘴几下将他打倒在地,自怀里掏出绳索,径直将他绑到了树上,连嘴巴都堵了个严实。
而后奇怪的事却出现了,就在众人以为韩烺少不了一顿毒打的时候,却只见韩瑞放回门栓,对着排位叩头行礼,而后换了衣裳,将排位请回了原处供起,至于绑在树上的韩烺,他就像是没瞧见一样。
韩烺被绑了整整一夜,自然没水没饭,第二日放他下来的时候,韩瑞已经走了,还收拾了好些衣物,像搬走了一样。韩瑞确实搬走了,之后便甚少回来,不在军营,便去密云雾灵山他的别院里,只留韩烺一人在梅花胡同。
只是他不回来韩烺明里瞧着没什么,心里却不爽快。年年一到方氏诞辰忌日便去韩瑞脸前闹,嘴上不明说,却是让他回来的意思。
韩瑞在雾灵山犹如隐居,根本不同他理会。
汪氏记得有一年,韩烺似又去闹。如何闹他们当然不晓得,只是听说韩瑞将韩烺留在了雾灵山的别院里。这在从前根本不可能,倒不是韩瑞不留,而是韩烺从不肯踏入半步。因为那雾灵山上,有徐姚氏的衣冠冢。
汪氏认定韩瑞是个痴疯子一点没错,而韩烺虽不是痴疯子,却是个活脱脱的拗疯子。
他一身重伤的回了梅花胡同,同他要好的小四韩烁打听了原因,原来这一身骇人的伤,乃是他花了重金请杀手楼的人砍伤的,为的就是以身为饵,将韩瑞引下雾灵山。
汪氏当时听说的时候,差点咬掉了舌头。什么样的人能执拗到此等地步。果然有什么样的父,就有什么样的子。
韩瑞终究还是没下来,韩烺躺在梅花胡同养了一个月的伤,突然招了韩烁过去,说让他照看着些门户,第二日,人就不见了。
众人还以为他又想出什么招数同韩瑞较劲,没想到他真的走了,这一走就是三年。
这三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韩瑞就在这三年里立下了战功,龙心大悦,将韩家人眼巴巴念了好几代人的爵位,又发还了回来。只可惜,侯爷成了韩瑞。
韩瑞得了爵位,他们心里也明白,韩瑞有功,本是应该。可韩瑞只有韩烺这一个儿子,韩烺三年不曾露面,也只两年前曾给韩烁来信一封,道自己尚好。
可两年过去了,谁知道他好还是不好,甚至说,又怎么证明他人还在呢?
当时他们家和老三家都激动坏了,有侯爷便要有世子,韩瑞无妻妾,也没有其他儿子,这世子之位,自然要让侄儿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