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家里,就这样艰难了。”林黛玉有些不敢相信,顿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道:“我虽去得不多,但冷眼看着他们家里的行事,个个只知享乐,却没一个进项,又凡事不肯将就,万事不肯俭省,只怕家里早空了。可看去年的样式,我还只当我看差了。”又叹:“都到这个地步了,又何苦摆那个排场。”
虽是如此说,黛玉心里却明白,元春处在这个位置,省亲是必然的事。
毕竟是外祖家,是生养了她的母亲的地方,那里还有贾母,林黛玉思念着贾敏,便不可自主地记挂贾府,对荣国府的现状,是又恨又怜。恨其不知本分,怜其要借钱维系生活。
贾府的不是,林珗说得,林黛玉也说得,她却说不得。听言,卢慧娴只苦笑,但不语。
林黛玉想了会子,也明白过来,园子已经造了,钱也借了,元妃也省过了,宝玉和三春等人更是已经住进去了,这些已经不可逆转,如今和往后才更要紧。这一细想,心里不免生疑,道:“是定了娘娘今年要省亲么?”除却这一桩,林黛玉是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事需要用大宗的银子,
卢慧娴摇头,林黛玉还不知,她就把头天早朝的事儿拣有关的说了一些,又道:“如今虽说四海升平,但古语有言,未雨绸缪。边疆太平也就罢了,万一有事,国库里没有银子,如何是好?这是其一,再有,十涝九旱,这一季水灾过去,明年只怕有旱灾,总得有个准备。户部里只有欠条,也难怪圣上震怒。我们家尚好,一直在南边,这几年才进京,倒没借。许家和崔家都借了,好在不多,已经还上了,就是贾家,经年积下来,总有近二十万银子。旧年里,他们家里因省亲,往年存下来的都用在那一处了,手里自然紧些儿。”
家里不缺银子,又只她一个女孩儿,在银钱方面,从未短缺过,林黛玉却也未养成骄奢淫逸的性子。尤其是近两三年,跟着卢慧娴管家,又把那不知民间疾苦的天真去了,人也跟着稳重知事务了。
听得荣国府借了近二十万之多,也不免惊了一跳。庄户人家,一年花费不过二十多两银子。他们家人口不多,添上丫头小子们等上上下下,一年所费,也不过两千两。荣国府四代人同住,抛费自然多,便打一年五千银子,便是祖宗留下来的田庄铺子的收成不够,总不会差太多,何论哪里俭省一些也就够了。明知没有还的,也敢借,还借这么多,也不知倚仗的是什么。只怕是想着法不责众罢,林黛玉不禁黯然,叹道:“我那时候虽小,却还记得,有次娘和爹说:‘大哥二哥再不知上进,这个家到他们这一辈,只怕就到头了。’从前我还不明白,今儿倒是有些明白了。”
卢慧娴大吃一惊,夫妻私话时,林珗也说过这话。她惊叹于婆母的长远见识,也惊叹于丈夫的睿智,更多的,则是对林黛玉。林珗倒也罢了,毕竟是男儿,年纪长些,读的书多,又在外行走,见识自然不凡,但林黛玉不过闺阁弱质千金,竟也有此等见识,可见不凡,不由对这个小姑刮目相看。不再仅仅欣赏她的聪慧,更在于她的见识。
才来长安时,她也是不信的。开国以来,只他们一家一门两国公,何等恩宠。到今儿,不过行至第三代,贾元春又生育了五皇子,母凭子贵,恩宠不断。无论怎么看,不说权倾朝野,也该是乐享尊荣。接触得多了,反而信了。子孙不继,则家族不继,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贾府三代之中,已无出色人物,四代子孙竟还强些儿,却也只是强一些儿,都是些只知享乐之辈,已是后继无人。
卢慧娴心里这样想,却不能这么说,反而往好了说,道:“你呀,就是想得太多了,不过是欠了银子,还上也就罢了,哪里就到那个地步了。”
不看僧面看佛面,单单只看贾母生养了加敏的份上,贾府求上门来,林海就不能不管。帮忙是帮忙,他也不能任由人算计。贾府的底,他是清楚的,只借了五万。
不过,林海算着了他们能拿出多少,却没算着人心。他以为,为着宫里五皇子的体面,为着元春体面,贾府也不敢不赶紧凑了银子还上。却没料到,荣国府中,大房和二房各有各的私心,并不齐心。
修省亲别墅时,因向林海借了银子,存在甄家的银子就没动,有那四万银子,贾母出了三万私房,再加上林家的五万,只差八万。官中早就没有剩余的,贾母的意思是这八万银子由大房和二房均摊。
贾赦贪色,又爱个风雅,学人收藏古董,遇上心爱的,手上没有钱都要想法子弄来,手上自然没有余钱;邢夫人出身微末,又无所出,最看重金银。两人都是见识短浅气量狭小之辈,想着二房比他们急,便不愿出这个银子。
大房不愿意出,二房若是出,便要凑齐八万两,王夫人又岂肯便宜了大房。
大房打定了主意说没有银子,王夫人也不肯相让,这事就僵住了。一直推到九月,欠户部的银子仍旧没有还。
同月,甄家来人还户部的欠银。少不得要来见见贾母,捎了四个箱子托贾府代为保管。甄家的人没走几日,就传来消息,甄家就被抄了。
邢王二位夫人吓住了,谁也不敢推脱。邢夫人仍旧不肯尽全力,勉强送了五千银子,只道再没有了。因甄家的事,王夫人忙忙地筹了四万银子,但见邢夫人如此,她便不十分肯,将将拿出八千银子出来。如此,就还差六万七千两。此刻却也顾不得了,忙忙地打点贾琏,连同先前的银子,一并送到户部。指望圣上能看在五皇子看在老祖宗的面上,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放一放。
一直到十二月,果然没人催,就都放下心来,谁也不再提那六万七千银子。年上,贾赦贾政与林海吃酒时,林海无意中问了一句,这事才又被重新提起来。
贾赦是清楚的,贾政却一无所知,还与贾赦叹道:“如海如今与我们隔了心了。”他还以为林海是在催帐。
贾赦吃了酒,竟把这话当了真,立时就变了脸,厉声道:“他敢,外甥和外甥女还在呢。”
贾政这回也不知怎么的,难得关心了一回家务事。吃了醒酒汤,就命身边的人,道:“去瞧瞧琏儿在不在,就说我有事问他。”
一时贾琏过来,道:“老爷找我不知有什么吩咐。”
贾政指了椅子让他坐,丫鬟捧了茶来,才说:“琏儿,我问你,户部的银子可还了?条子拿回来了么?”贾琏自是实话实说。
甄家是什么人家,那可是太祖爷最信任的臣子,太上皇也是信任有加,六次南巡,就有四次是他们家接的驾,何等的荣宠。当今虽不像太祖和太上皇那般信任,到底如今太上皇尚在。借户部的银子,说白了还不是为了接驾借的,因还不了,如今不是一样抄了家。
贾政想着,后背心就冒汗。茶碗磕在高几上,“砰”地一声响,贾琏吓得双腿一弹,便立起来,就听贾政说道:“你们也太大胆了,当日我怎么说的,家里再难,就是不过这个年,总要先把户部的银子还了,真个闹出事来,祖宗的脸面都丢净了。”说的是甄家的事,也算是皇上还顾着情面,只是抄家,不累及家人。虽说命保住了,几代人的脸面却丢了,尤其是失了圣心。
贾琏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他也是为难。能借到的地方已经借了,老太太的私房都拿出来了,大太太二太太不肯拿,总不能叫王熙凤把嫁妆拿出来填补罢。进也是错,退也是错了,索性就实话实说。
贾政听着味就明白了,打发走贾琏,便回了荣禧堂。赵姨娘在屋里伺候,听见婆子们通报,忙揭了帘子。王夫人起身迎了迎,夫妻两个在临窗的炕上坐了,丫鬟斟了茶来,王夫人亲手接过捧给贾政,道:“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打发人送去的醒酒汤可吃了?”
贾政点头,摆手示意屋里的人出去,一面说:“妹夫前几日有些不大好,我们吃了饭就回了。”王夫人就问请了医生没等语。
赵姨娘领着丫鬟去了,王夫人看着帘子放下,方才转过脸来,道:“老爷……”
不等王夫人说完,贾政便摆了摆手,打断她的话,说道:“我们屋里还有多少银子,你清点一下,能凑多少是多少,无论如何,先把户部的银子还了。”
59第五十九章
王夫人心里一惊,忙问:“呼喇喇的怎么忽然提起这个,可是姑老爷……”
贾政连连摆手,拦住她的话,道:“先听我说完,你别自个儿唬自个儿,仔细传出去再唬着老太太。原是今儿席上,如海问了句。倒警醒了我,不然,我还不知道,咱们家竟然还欠了那么多。”说到这里,贾政心头火起,这么长时间,王夫人竟一句也没和他说。随即,却又压下,耐心说道:“我想着,甄家都没能过去这个坎,早些还了,大家心安。”
王夫人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也一直提着心,因为知道贾政的性子,才瞒着没说。听言,连连点头,道:“前儿琏儿媳妇来说,宫里的夏老爷要买房子,差了两千银子,想先借过去周转。私下里给了话,教都不用担心,若是手上银子不凑手,户部的银子暂且先放着。当日,琏儿去户部还银子,也没有话回来。我想着,只怕宫里也是知道的。既带了这个话出来,想必不要紧,这才……”顿了顿,才接着说:“这几年没有添进项,家里的花费却多了,也实在是为难。咱们这样的人家,总不好出去当东西,传出去也不成个体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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