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左仆射沈知礼却皱着眉头,见天子拉着几个小孙子在交谈,他恭敬的开口道:“陛下,皇太子、亲王之子封郡王,不过他们却是晚辈,若是遇见同爵的长辈,不知该不该行礼呢?”
他这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然后一些目光投向在角落里一直默默无闻的东海王一家七口。
大家这才想起,天子的孙子都封郡王了,然而这个次子的爵位还是郡王,东海王的长子,只是个国公。
而按照大周律例,同等爵位者,互相见礼,不同爵位者,低位者向高位者行礼,沈知礼怎会不知道这些,他不过就是明知故问。
东海王生母生下他之前只是皇后身边的一个宫人,偶然承幸有孕在身,胡皇后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天子也觉得愧对于她,这都几十年了,还对这个次子视而不见。
今日一群少年得封郡王,作叔父的却要给他们行礼,沈知礼作为左仆射,觉得很有必要纠正天子这个偏心的毛病!
太子坐在一群堂伯父叔父堆里,把上首天子的尴尬、皇后的淡定、东海王的面无表情、马婕妤的泫然欲泣都看在眼里。
他面上保持着之前的淡笑,但眼里划过一丝嘲讽。
东海王的长子代国公李伯衷正拉着妹妹在兴致勃勃的猜灯谜,看见殿内气氛一下子变了,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敛了笑带妹妹去了父亲身边。
东海王妃小王氏冲儿子使了个眼色,李伯衷见大家都看着父亲,眼里的担忧掩饰不住。
底下已经有了些细小的议论声,天子十分不高兴的看着沈知礼,脸拉的老长,不过沈知礼毫不畏惧,依旧欠着身子做求解状。
皇后环视一周后,淡淡笑道:“做长辈的岂有向晚辈行礼,虽然是同爵,但尊卑长幼有序,古来有之。”
“没错!”天子缓和了下神色,接着皇后的话道:“东海王自幼由生母照料,虽然已经成婚生子,我还是想着多历练历练他…”
“之前他去督察漕运之事,就办的很好,我打算过了年再给他敕封,方显得郑重,不与孩子们敕封混为一谈!”
天子这话一出,底下众人神色各异,李晖余光瞥见李喆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苍白。
小王氏不动声色的握紧他的左手,而他的右手,在听见天子的话时,捏成拳手背青筋毕露,然后又松开垂在身侧。
而人堆里的马婕妤,紧紧咬着唇,埋下了头。
李晖叹了口气,为这个弟弟难过,他身边的堂伯父忠信王冷哼一声,悄悄对他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自己儿子出身低微,也不知丢的是谁的脸!”
李晖没有回答,那边不知沈知礼说了些什么,天子的脸由阴转晴,还跟他说起笑来,看上去真是一副君臣和谐的美好画面。
这件事就在新年的爆竹声中消散过去了,但从李喆之后的沉默来看,相比自己的尴尬处境,亲生父亲随口的一句话,才是一把插在他心头的刀子。
这次新年宴席上,并没有昆山县主的身影,只有驸马张华来给天子皇后拜年。
天子与他交谈了一小会,言语之中表示,县主虽然是金枝玉叶,但驸马是她的夫君,也有义务管教妻子。
张华哪里敢把这话当真,特别是给皇后问安时,她虽口头表示教女不严,可眼神却冷冰冰的,比起岳父,他更怕这个岳母。
张华面上虽表现的恭敬恳切,对妻子的暴行并不在意,实则心里是苦哈哈,他十分庆幸自己不是家里的独苗苗,现在看来,传宗接代这件事只能交给弟弟了。
新年后,天子兑现了承诺,敕封了次子李喆为温王,孙儿李伯衷为清河郡王。
然而更换匾额冠冕后的李喆并没有多高兴,受过封,拜祭过宗庙后,回到王府的他面无表情的更衣洗漱。
小王氏知道他的心结,只得软语相劝:“不管怎么样,你升了爵位,阿姨也会好过一些,若是那一天,咱们接了阿姨团聚,以前受的委屈也就过去了…”
世人皆知天之骄子李晖,又有英武潇洒的李璋,有谁知道天子还有个简直像捡来的次子李喆!
他没有出身高贵的生母,也没有一个公平慈爱的父亲,更讽刺的是,就连他的出生,作为父亲的那个人都不算高兴。
李喆紧紧抿着唇,端着水碗的手微微发抖,他算什么?他和生母在父亲心里,究竟算什么?
小王氏接过夫君手里的碗,握住他的手,“阿郎,有什么烦闷都在我面发泄出来,我知道你走到今天不容易,在我心里,你永远是那个成婚时拉住我的手让我别怕的夫君!”
她轻轻拥住丈夫,温柔道:“我永远都会陪在你身边,你把火气全部撒出来,等出了王府的门,你还是那个礼贤下士的李二郎!”
“再忍一忍,阿姨和我都在忍,我们受这些委屈,总有一日会有回报的…”
小王氏轻拍丈夫的背脊,感受到了妻子身上那股浓烈的包容与爱意,李喆抱紧她,心里的烦闷渐渐散去。
她一直都是这么善解人意,尽管命运对他不公,但这世上,还有妻子鼓励着他,爱着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阿姨、孩子,李喆缓缓睁开眼,鼻息间是妻子颈间的暗香,是最能让他安心的香气,他的妻儿,还有宫墙里的生母,是他活在世间唯一的支撑。
父亲会老去,也会死去,若是有那一天,该怎么做才能保护自己身后的一切呢!
作者有话要说:
李喆很关键
第79章 儿女
新年过后,京城上下都还没从节日的气氛里出来,四月下旬是万寿节,宫廷内外刚刚喘了口气,就开始为天子的寿诞忙碌起来。
为了迎逢天子的好心情,工部尚书向天子递交奏疏,上云:为天子修建的陵寝差不多就要完工了,询问天子可还需要什么地方有变动。
天子十分高兴,拿着陵寝的图纸拉着几位阁老学士看了大半日,天子的陵寝也在咸阳,规模比太宗皇帝稍微小一点,地宫及陵宫主体已经竣工,现在只是在做细节部分,比如壁画和雕塑。
太极宫是历代皇帝的居所,每一代皇帝住进来就是这个样子,但陵寝是皇帝自己的,是身后长眠之处,天子对其中诸多细节都有自己的意见。
他命工部官员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施工,又怕工部落实的不到位,万寿节后,就命太子去咸阳视察工程,顺便巡查高祖、世宗、太宗的陵寝维护情况。
这一去至少就得半个月,太子妃知道了消息后就开始准备太子出门的东西,临行前,东宫举行了一场家宴,为他践行。
宴席上,众人坐定后,太子夫妇才姗姗来迟,众妾侍行过礼后,四个奶母抱着阿木、阿菽、丹娘,还有新年前出生的四郎给父亲嫡母行礼。
阿木不耐烦奶母抱着,扭动着身子要下地,奶母缠不过他,只得放下,小声指示道:“二郎,给父亲母亲行礼!”
小家伙拱手做了个揖,就蹬蹬蹬的跑去拉兄长的手,大郎笑呵呵的拉着弟弟,逗他道:“小木头,我这儿有栗子糕,你想不想吃?”
“想!”阿木大声回道,听到有吃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大郎,大郎很受用他的捧场,松开他的手,解开腰间的荷包,捻出一小块栗子糕喂进阿木的嘴里,“好不好吃?”
阿木一边嚼着一边点头,末了舔舔嘴,“阿兄,我还想吃!”
太子和太子妃哈哈笑,对面的阿菽今年已经两一岁多了,这孩子还不到一岁就能开口喊人了,又十分的乖巧,阖宫上下,没有不喜欢他的。
他乖乖的被奶母抱着,嘴里唤着‘父亲母亲’,太子妃笑眯眯的让他上前来,他长得有七分像太子,连太子都忍不住拉着他的手逗了他几句。
丹娘看着阿菽在父亲的身边,小嘴哼哼了几句,奶母轻拍了她两下,太子抬起头,笑道:“丹娘,到阿耶这里来!”
奶母赶紧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放在太子的手里,太子抱着她掂了掂,“长胖了不少!”
太子妃笑道:“孩子见风就长,一个月过去就要做新衣服了,快着呢!”
丹娘坐在父亲的膝上,好奇的看着他肩上的金扣子,她伸出小手想去抓,太子握住她的手,小手背上四个肉窝窝,雪白可爱。
太子从案上拿了个桔子剥给她吃,丹娘的小嘴吸吮的津津有味,咿咿呀呀的表示满足,太子十分享受这样的父女相处,半晌也不愿放下小女儿。
蓁娘自然乐意自己的孩子跟太子多亲近,这对孩子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坐在她对面的姜氏就没有她这样的心情。
四郎才刚刚立的起头,这会儿在奶母怀里安静的待着,太子只是拉了拉他的手,仍旧哄着丹娘玩去了,姜氏脸上的笑有些僵硬。
齐氏冲蓁娘使了个眼色,蓁娘微微点头,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跟身边的淳于氏说起话来。
菜肴上齐后,太子举杯起箸,众人才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第二日一早,在众人的恭送下,太子带着属臣宫人和侍卫启程前往咸阳城。
太子不在,宫里的女人都比往日要安分些,就连太子妃也空闲了很多,看着日渐出落得的亭亭玉立的蜃子,太子妃欣慰的同时,也在操心她的婚事。
蜃子并非是太子妃亲生,但早已把蜃子当作亲生的,她是头一次为孩子挑选亲事,什么经验也没有。
为此,她特意挑选了几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在东宫摆了几场小宴,还邀请了蜃子的外祖母和舅母来,表达了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