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直身子,比蓁娘还大一岁,却比蓁娘矮一头。
“齐娘…”蓁娘和阿珠听了这话只觉得扎心。
齐娘脸色很是苍白,一双大眼睛在脸上显得空洞无神,她冲对面二人挥挥手:“出去说话,这儿太窄了!”
三人出了门,坐在院子里的石墩上,相顾无言。
齐娘的头发用布包着,她低着头弹着指头,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蓁娘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想要问问齐娘的情况,又怕她伤心…还是阿珠率先说话:“齐娘,家里怎么只有你跟你嫂子?”
齐娘头也不抬,道:“他们有事出去了…”
“哦…”气氛再次沉寂。
蓁娘想起手里的东西,拿出一个梨子放在齐娘手里,“吃果子,我专门给你挑的,又大又甜!”
齐娘扯了一下嘴角,双手轻轻抚摸梨子粗糙的表皮。
阿珠忍不下去了,靠近齐娘小声道:“我只是几日不见你,你就瘦了一圈,我听说张家给了你们家不少东西,难不成你还没吃的?”
齐娘轻声道:“我吃不下…”
摊上这种事,能吃得下就怪了,蓁娘也凑近道:“这事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齐娘抬头冷笑道:“他们拿了钱就准备置地,这两天都在到处找人打听呢!所以她留在家里看着我!”
蓁娘看了眼不远处坐在杌子上的齐嫂子一眼,她嘴里嚼着豆子也在打量这边,蓁娘迅速的别开眼。
“怎么事情就成了这样,我记得我阿娘说你虽在张家干着活,但能吃饱穿暖也不错…”
“我命不好呗!”齐娘面无表情道:“张阿郎跟一个寡妇勾搭上了,他那大妇怕他拿钱去置外室,索性就说纳我为小,好拴住她男人的心!”
“你又没卖与他家,凭什么让你做小?”阿珠气愤道。
齐娘眼神暗淡下来:“就是因为我没签卖身契…”
没签卖身契就还算是良民,在张家干活也有人身自由,哪一日不想做了说走就走。
张妇知道齐娘家的情况,家里的婢女丈夫看不上,纳良妾要破财,索性就挑上了齐娘,反正给几个钱,人到手了,丈夫也收了心,张妇的算盘打的实在精!
可最让齐娘伤心的是父母的态度,从小到大虽然总是打打骂骂,可好歹给了自己一口饭吃,现在却要卖了自己给人做小…齐娘越想越伤心,呜咽一声默默哭了起来,蓁娘和阿珠看着难受也跟着掉泪,齐嫂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依旧‘嘎嘣嘎嘣’嚼着豆子。
“阿耶赌钱,阿兄这几年说要跟人做买卖,把家里的老本掏空了,现在还吃得上饭,就要卖了我,当初何必把我生下来,还不如掐死我!”齐娘伏在膝上哭泣控诉道。
蓁娘和阿珠轻抚她的肩膀,无言的安慰,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这在天子脚下,人人都说京城挣钱就像捡钱,只要手脚齐全,何愁没有饭吃!
可齐阿耶夫妻二人出了名的好吃懒做,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就把日子过成这样,那要多几口子人,岂不全家都要饿死!
齐娘命怎么这么苦,摊上这么对父母…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起名无力了…
第7章 阿珠
毕竟是长辈,蓁娘不愿当着齐娘的面骂人,只得在心里暗骂…好不容易齐娘止住哭声,眼睛红红的伏在阿珠的怀里,蓁娘捏着袖子擦擦眼泪,想起一事来。
她问道:“那张家…人怎么样?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不能糟蹋自己的身子,只要那张家人还过得去,你就是进了他家的门,也…”
蓁娘不知道该怎么表达,那样一个糟老头子,一个悍妇,齐娘就是进了门比奴婢又好的到哪里去…“他张家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是一只虱子都知道吸血!”齐娘捏着手冷冷道。
蓁娘哑然,片刻才找到话,劝道:“齐娘,你还这么年轻,不管怎么样,都要先保重身体,你一贯又不惹是生非,张阿郎既看上了你,就能护着你些!”
“那张妇不是有病吗,等她两腿一蹬,或者张阿郎闭了眼,你日子就好过了…”
“对呀对呀!”阿珠跟着点头:“等他们死了我就来带你走,不跟你耶娘说!”
蓁娘紧接着道:“若是李家不肯放人我就去求我十姐夫,他一定有办法的!”
尽管知道这话不太靠谱,可蓁娘和阿珠从没见识过这种事,见齐娘萎靡的样子,只能这样扯一通,希望齐娘能振作起来,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会有办法。
齐娘勉强一笑,眼泪忍不住直流…蓁娘心事重重的回了家,伯娘嫂子们在厨房里忙碌,她安静的坐在小木墩上择菜。
阿婆觉得奇怪,往日这个孙女儿就像屋檐下的竹风铃,只要人在哪里,哪里就叮叮咚咚闹个不停,今天倒一语不发还耷拉着脑袋。
阿婆问起怎么了,蓁娘犹豫一瞬,说起今日之事来…“齐娘能不能悄悄的跑了?她跑的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她耶娘找不到她就没办法了…”蓁娘突发奇想道。
“傻丫头!”伯娘打断她,“张家肯定是和齐家在官府里写了纳妾书的,既有凭证,大丫往哪里跑?再说了,她连路引都没有,只怕走不到半天就被武侯捆回来了…”
蓁娘失望的嘟了嘴,头一次觉得阿耶的工作讨厌!
坐在灶台下负责火候的阿婆开口了:“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若是齐家还有什么长辈,他若是不同意,便能找族长来,这样就是官府和张家都不能强纳大丫进门!”
“齐家若是有长辈,那两口子也不可能过成这个样子!”伯娘摇摇头否决,蓁娘把葵菜的老梗揪掉,叹了口气:“齐娘好可怜啊…”
看着小娘子唉声叹气的样子,长辈们既觉得好笑,也替齐娘感到心疼,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自己家的女儿还在为,不准跟小郎君在泥地里蹴鞠而不高兴,而大丫就要去做人家的小妇……
齐娘是在一个黄昏出的门,因不是明媒正娶,她只穿了套陈旧却干净的衣裳,往日的丫髻梳成了妇人的高髻。
因厌恶齐家这般行事,德高望重的老人家都不肯来,给齐娘开脸上梳的是韩阿婆。
蓁娘和阿珠还有其余几个小娘子都站在一边默默看,听阿婆小声念叨:“平平安安,万福长寿…”
蓁娘听着这话并不似别家娘子结婚的吉祥话,没有举案齐眉,没有子孙满堂…她心若重锤,这世间之事竟这么残忍,蓁娘真的意识到,齐娘以后,会有多么难过的日子…只一辆牛车,没有嫁妆,没有送亲客,齐娘面色平静拜别了家人,蓁娘扶着她上了车,站在原地不想离去。
齐娘微微撩起竹帘,冲蓁娘笑了笑,蓁娘稍感安慰,往后退了几步,看着她远去,这一去,也不知齐娘会遭遇什么,蓁娘默默垂泪…齐娘出了门就是阿珠,蓁娘为着齐娘的事难过许久,阿珠邀请蓁娘来陪她哭嫁,这两日,几个未婚的小娘子就陪着阿珠。
说是哭嫁,其实就是在阿珠家玩耍,一群人叽叽喳喳吵闹谁家的新娘衣裳头发好看,好似一窝麻雀。
蓁娘甩甩头,决定暂时翻过齐娘的事,安心准备阿珠待嫁事宜,阿珠跟她从小玩到大,马上就要是别人家的人了,以后就不能在一起吵架踢毽子捣蛋了…她亲手绣了一双袜子给阿珠,她的手艺不精,一针一线却是用着心,阿珠笑的见牙不见眼,一边爱不释手一边吐槽蓁娘的针脚。
阿珠出门前一晚都睡不着觉,烙饼似得翻来覆去,忍不住强拉起睡的正香的蓁娘说话,蓁娘眼都睁不开,想起阿珠明天就出门了,忍下火气,嘟哝道:“做什么?”
阿珠并不在意她的语气,侧身脸冲着蓁娘道:“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
“…新婚之夜…”阿珠不好意思的张口。
蓁娘立刻没了睡意,屋里一片漆黑,她看不见阿珠的脸,还是伸手摸到捏了一把,小声道:“你羞不羞,还没嫁过去就在想这种事!”
“哎呀!”阿珠嗔道:“就想一下嘛!有什么大不了…”
蓁娘脸红红,装作镇定道:“你阿娘肯定跟你讲过的,就是那种事!”
她想起十四娘出嫁时,蓁娘听到阿婆拉着阿姐在屋里说悄悄话,她只听了一耳朵就羞得躲开了…阿珠紧张道:“是讲过,可是我有点害怕…”
她寻到蓁娘的肩膀把头靠过去,磨蹭两下。
蓁娘怎么知道怎么办!
她又没经历过,不过还是胡乱的安慰阿珠:“应该没事的,不过做了那种事就会怀孕,你就做娘了!”
阿珠想到自己肚子里面有个小人儿,蓁娘想到一向咋咋呼呼蹦的三尺高的阿珠,一手撑腰一手摸着大肚子,两人不由得一同笑起来。
蓁娘伸手摸阿珠的肚子,开玩笑道:“你要做娘啦!高不高兴?”
阿珠很捧场回道:“高兴!”
外面传来一声咳嗽,炕上的两人像被掐住了喉咙一般安静下来,一动也不敢动,好一会儿,才捂嘴笑起来…玩笑了一会儿,阿珠轻声询问:“你说,他会不会对我好?”
这大概是每一个小娘子出嫁前的疑问吧!
蓁娘肯定道:“当然会啊!咱们从小就认识,你们定了亲之后,每次他来见你都给你带一些小东西,可见是有心的…”
蓁娘拉住阿珠的手,“阿珠,你会过的很好的!”
阿珠‘嗯’了一声,沉默片刻,她小声道:“我们都会很好的…”
除了齐娘,大概都想起了她,两人都微微叹气…第二天下午,蓁娘看着打扮的精气神十足,身着红披的周大郎一关一关通过考验,最后一关喝了一碗醋的他龇牙咧嘴的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