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忍着哭声大喊道:“大家!太子殿下已经薨逝了!请大家节哀!”
“你给我滚!”李晖还在努力挣扎,嘴里嘶吼道:“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杖毙!”
丽正殿外服侍的内侍宫娥无不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吴舟的几个徒弟也跪趴在李晖跟前,异口同声道:“请大家节哀!”
李晖眼眶蓄满了泪水,颤抖着手指着地上一群人哽咽道:“你们……你们……”
嘴里的话戛然而止,他的身体向后仰过去。
“大家!”
一群人赶紧上前搀扶。
李淳业连滚带爬的冲进内室,一入眼便是榻上面孔安详的弟弟。
他的奶母趴在榻边已经哭昏了过去,御医和宫人们都跪在地上哀哀哭泣。
这一切都像是做梦,李淳业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屏住呼吸,缓缓靠近床榻。
每走一步,心中那道清朗的声音就响一下:“阿兄……”
终于,他来到了弟弟的身边,他消瘦的面容仿佛只是睡着了。
李淳业眼也不眨的看着寄奴,期望他等一会儿就会醒来。
寄奴一向自律,认为人生有限,应当珍惜时光,所以从不午憩。
‘当’的一声重响,东宫敲响了第一声钟,李淳业仿佛从梦中醒过来,身旁已有人来搀扶他。
“大王,太子殿下已经薨逝了,该洗身更衣入殓了……”
不!李淳业摇头,紧紧攥住寄奴的手,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视线却一片模糊。
颗颗泪水滴落在宝蓝色织锦被子上,洇开了一团团暗色。
蓁娘站在窗边,随着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她脸上失去血色,瞪大眼迷茫的看着容娘:“这是谁?”
容娘紧紧咬着唇,低着头没有回答。
身后,“公主!”
侍女们的惊呼传来,蓁娘回过头,丹娘坐在榻上,双手紧握在胸前。
她压抑着悲伤的哭泣弯下腰,蓁娘急急奔过去抱着女儿:“丹娘!你知道什么?”
声音里满是恐惧,丹娘缓缓跪在蓁娘身前,把脸埋在她的膝上,痛哭流涕。
“阿姨……是寄奴……是寄奴……”
蓁娘迷茫的蹙眉,低声道:“你说……谁?”
景宏十五年,冬,皇太子李宸薨于洛阳东宫丽正殿。
十二月初八,天子下昭,全国停止嫁娶音乐三个月,令都中所有官员命妇入宫哭灵守丧。
显德殿装饰着肃穆的白色与黑色,正殿内设置成了灵堂,此刻里面除了道士跟和尚的诵经声,就是法器敲击发出的清脆响声。
王丰跪的腿脚都麻木了,再加上这寒冷的天气,他自己倒无所谓,心中却十分记挂年过七旬的老祖父。
终于诵经的声音停下,满殿的人也都停下嘴里的哭嚎,他赶紧搀扶着祖父荣国公去偏殿歇息。
给了小内侍一片金叶子后,他比旁人早先得到了一壶热水。
荣国公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一边摸着红肿的膝盖一边叹道:“我到现在都不敢相信,太子殿下居然薨了!”
王丰警惕的朝周围看了看,低声对祖父道:“阿翁慎言,早上我遇见了姑母身边的内侍,听他话里的意思,太子殿下去的有些蹊跷!”
“他也嘱咐我们先老老实实的把这几日熬过去,万不可抱怨一句或者与别家相互打听消息。”
“陛下伤心不已,已经卧病在床了,可就是这样,眼里都容不得沙子……”
“京兆尹杨欢只说了句‘太子未满二十’,就被拖下去打了三十个板子。”
荣国公面色凝重,他拉着孙子的手急切的道:“你方才说太子去的蹊跷!这是怎么回事!”
王丰刚听说这个消息时也震惊又疑惑。
不过他知道的也有限,而且此时此地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含糊道:“服侍太子的宫人都被提走了,估计是与太子薨逝有关……”
荣国公一辈子见过无数风浪,此刻闻得这个消息深感不安,他忧心忡忡的道:“陛下深爱太子,如今有此不幸,若太子的死因有疑,恐怕都中又将起风浪了……”
“谁说不是呢。”王丰也跟着叹气。
“陛下又多喜欢太子殿下,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
……
曹王李淳远一身孝,面容哀戚的跪坐在蒲团上,手中重复着往火盆里扔纸钱的动作。
弟弟梁王李淳泽不住的把目光投向身旁的兄长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忍不住了,轻轻拉扯了下李淳远的袖子,附在他耳边低声道:“阿兄,你去劝劝父亲吧,小六还未出殡,东宫已经杖毙六个宫人了,再这样下去,天下人都会说父亲杀戮太过的!”
李淳远摇头,表示无可奈何,“父亲把小六的薨逝怪罪在宫人身上,如今这种情形不是你我能制止的。”
意思是叫他也别管那么多。
李淳泽听到这里微微皱眉,他靠近李淳远,带着些试探道:“听说小六生病是因为那一年韩庶母摔下台阶头部受了重伤昏迷不醒,小六去清泉观求了真人,宁愿减去自己的阳寿换回韩庶母康复……”
话还没说完,李淳远就低斥道:“不要说了!”
李淳泽神色有些讪讪,李淳远为刚才的疾言厉色有些愧疚。
便缓和了脸色解释道:“就是因为这件事,韩庶母已经病倒了,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父亲大发雷霆是因为那几个宫人没有服侍好小六……”
“所以你别胡乱打听了,小心让父亲知道了,咱们都没好果子吃!”
李淳泽向来胆小,听了这话忙保证自己不乱说。
李淳远抬头看着寄奴的牌位道:“自小六去了,父亲连朝政都不理,你我都是小六的兄长,如今只能在他的灵前尽尽心意了。”
提起逝去的弟弟,李淳泽情绪有些低落,“说起来,我一直都知道父亲最疼爱小六,如今他不在了,最伤心的也是父亲。”
“如果换做是我,不知父亲会不会这般……”
“什么?”最后一句李淳远没有听清,他疑惑的皱眉。
李淳泽急忙摇头,“没什么,我想说三兄还在辽东,他会不会回来?”
李淳远也不知道,他微微摇头,片刻后,李淳泽左右看了看,好奇道:“对了,也没瞧见二兄,他去了哪里?”
他这么一说李淳远也抬头张望了一圈,然后示意不远处的内侍过来,“看见燕王了吗?”
内侍仔细想了想,道:“半个时辰之前好像有人把燕王叫走了。”
李淳远和李淳泽相视一望,心中充满疑惑。
位于丽正殿左面的是崇仁殿,此刻被两个弟弟惦记着的李淳业正跪坐在崇仁殿的中央。
殿内安静的没有一丝声响,上首是面色阴沉双目压抑着杀气的李晖,左下首是吴舟,右下首是刘钦。
许久许久,李晖嘶哑着声音道:“吴舟,念给燕王听……”
“是!”吴舟恭敬的伏腰,从袖子里套出一张薄薄的纸,对着李淳业语气平缓的念道:“千秋节之前,太子召燕王入东宫三次,燕王婉言拒绝,千秋节之后,九月二十,未经太子传召,燕王于酉时初刻入东宫拜见太子,并停留在东宫一个时辰……”
“九月二十一,太子召燕王入宫,手谈半个时辰;九月二十三,太子召燕王入宫,讨论国事一个时辰,并一同进膳……”
“十月初三,太子赐燕王千里马一匹,并于东宫跑马场比试骑射,太子胜……”
李淳业越听心提的越高,他方才一进门,父亲的目光就似刀子一般戳在他身上。
本以为是父亲伤心过度,看什么都不顺眼,心中难免有气,因此他还准备安慰一番。
但没想到他还为行礼,父亲就命他跪下,却一句话都没有,到现在也跪了有半个时辰了。
直到吴舟念出这些,李淳业才察觉此事应该与弟弟的死有关。
果然,吴舟念完后,问李淳业:“大王,奴念的这些与实际可有差池?”
“并无。”李淳业摇头。
他抬起头看着父亲,正声道:“父亲这是何意?”
李晖冷冷的看着他,并不说话,吴舟看了眼上首,代替主子道:“大王,太子殿下是在千秋节后感染的风寒,当时他身强体壮,吃过两剂药后就痊愈了……”
“但仅仅过了六天,太子殿下又开始咳嗽,并且病情越来越严重,到了咳血的地步了……”
“这我知道。”李淳业回想起那段眼睁睁看着弟弟一日比一日虚弱,却药石无医的日子,眼中已有水光浮现。
“当时母亲不仅命宫中所有医者为寄奴诊治,还秘密请了民间的杏林圣手入宫,可……依旧没能救回寄奴……”
他咬着牙面色惨白。
吴舟似有动容,但想起李晖的吩咐,他只能硬下心肠道:“大王,宫中医者数百,却没有一个人能治好太子殿下,皇后殿下请了宫外的圣手,也没能治好太子殿下。”
“你知道这是何原因吗?”
第298章 打听
李淳业蹙眉,“数百医者中佼佼者唯二十余人,寄奴第二次病倒后,医者说寄奴是伤了心脉才开始咳血,也开了几张护心养肺的方子,可那些药喝下去统统不管用!”
“这些医者天天守在东宫研究药方,却无成效,寄奴日渐病重,直至……”
他声音低沉,说不下去了。
吴舟紧紧盯着李淳业,想要在他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却失望了。
“大王,那你知不知道太子殿下好端端的,怎么就心脉受损了呢?”
听到这里,李淳业满目惊愕的看着吴舟,“不是前一次感染风寒没有彻底痊愈,寄奴又日日早起晚睡才病重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