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卸下重担般长长的吁了口气,复又看向妻子,冲她咧嘴一笑:“芳蕤,如果我们一辈子就呆在这个院子里,就守着几盆花,就看着这片天,你愿意陪我吗?”
曹芳蕤看着丈夫许久,温柔的笑了,“郎似山泉流,妾如杨柳依~”
李淳业俊朗的脸上浮现出令人心动的笑容,他拉过妻子的手郑重的点了点头,“好,不到山泉干涸,不到杨柳枯老,我们绝不分开!”
……
这次之所以在咸阳呆了那么久,除了修葺祭拜先主陵寝,还因为李淳业在巡视显陵时发现了几处盗洞,这可把他气坏了。
未来得及上禀便直接下令把陵令给关押起来,身为看守皇陵的官员,却玩忽职守,简直罪不可恕。
李晖接到奏报后当时就气的骂人,那可是世宗皇帝的陵宫,被挖了洞还了得!
这可是对先主大大的不敬!
所以李淳业回京后只略歇了歇,就入宫去了。
听完详细的回禀后,李晖直接传谕给当地县令,命他负责抓捕盗墓贼并押送入京。
末了还与礼部尚书商议道要去咸阳亲自祭拜一番才是。
等说完了这些个事,天都已经黑透了。
因觉得儿子办事妥当,李晖留了他在延英殿用膳。
李淳业愣了一瞬,然后恭声应是。
父子一人一张食案,李淳业为父亲尝食后,才坐在自己位置上拿起筷子。
期间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咀嚼声,李晖忍不住看向儿子,宽肩窄腰,个头跟自己一般高,可看起来比自己要瘦一些。
脸颊棱角分明,眉眼与他生母六分相似,安静的吃着饭,姿态优雅从容。
根本不像小时候那般,胖乎乎的小手还拿不住筷子,捏着一把木勺使劲往嘴里塞饭,就想着快些吃完饭去玩。
他最爱吃炙羊肉,十七娘怕他吃多了不舒服就让人把肉端走,小小的二郎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放声大哭。
眉毛眼睛鼻子都皱在一团,踉踉跄跄的来找自己告状……
李晖一边回忆一边惊讶于自己那时忙的脚不沾地,居然把孩子们的一举一动都记在心里,现在翻出来看就像昨天发生的一样。
莫名的,他没有了胃口,轻轻放下筷子。
李淳业注意到父亲停止用膳,咽下嘴里的莼菜,也跟着放下筷子。
李晖看着他罕见的柔声道:“没事,你接着吃,吃饱了饭才行!”
李淳业摇头,“回府后王妃也准备了很多吃食,这会儿不是太饿,儿子已经吃饱了。”
他的话语没有一丝不敬,可李晖却能感觉到,父子之前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他骂二郎,生他的气,二郎虽害怕,可对自己这个父亲还是孺慕情深,但现在……
他必须要舍弃追求的东西,而逼他舍弃一切的人、逼他低下腰的人,就是自己。
“二郎……”李晖目光中闪烁着歉疚和怜惜,李淳业身子一僵,有些不知所措的应了一声。
李晖冲他招手,李淳业犹豫了一瞬,起身走过去,跪坐在父亲身前。
李晖看着他良久,久到李淳业心跳越来越快,都快蹦出嗓子眼了,他才缓缓道:“你七岁那年听了冠军侯霍去病的故事,整天神思恍惚,拿着根树枝在手里当成刀剑比划,希望自己也成为那样勇武的人……”
“而且你还作了一首诗……”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年夜饭吃的是什么啊?
我做了卤菜和泡鸡爪,晚上看电视的时候吃~
第282章 得知
李淳业震惊的看着父亲,身子忍不住颤了颤。
他四岁启蒙,五岁习字,七岁的时候才跟着先生学作对子,那时年纪小,也只会些红对绿、花对树,再复杂一点的就不会了……
那时他被‘匈奴未灭,何以为家’这句气势十足的话迷得神魂颠倒。
满瓶子不响,半瓶子哐当,他得意洋洋之际作了一首诗自我陶醉,以表自己对冠军侯的崇敬。
那诗后来不知道被他扔在哪里去了,某一日翻了出来,他见着那虽然押韵却狗屁不通的诗就觉得羞耻,迫不及待的就烧了,还严令身边人不准传出去。
那现在……
他脸上从容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也不知是羞得还是臊的。
李晖和蔼一笑,“你作诗没多久,我从你阿姨那里知道的~”
李淳业垂下头不敢看父亲,他多久没这么丢脸过了,像个孩子般如坐针毡只想把耳朵堵上。
忽然他想起来,就是作了诗之后,父亲赏了他一匹矫健漂亮的小马,七岁的他骑在马上正好……
他还记得自己得到赏赐后高兴的快要翻上屋顶了,还喜滋滋的打算要跟阿兄一决高下。
李淳业心若重锤,喉间像含了块布一般哽咽。
他目光复杂的看着父亲,说不出的感动和心酸,原来,父亲一直都把他放在心里,也从没有真正厌弃过他……
喉间有些哽咽,李淳业使劲压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道:“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天天都在惹麻烦,把阿姨气的不行,最后父亲说我是皮猴子,就给我找了几个伴读,倒也安静了不少……”
“父亲对儿子的关怀、教导,儿子永远铭记于心!”
既然这是父亲的决定,作为儿子,他要遵父命,作为臣子,他要遵君命。
没什么大不了的,至少他知道,不管是不是太子,他都是父亲的儿子。
他郑重的作了承诺,李晖却感慨万千,他这一生,只有年幼时那几年得到过父母、祖父母的宠爱,过的无忧无虑。
但身处在权利的漩涡中心,他的快乐也像清晨的露珠那般转瞬即逝。
他被敬爱的父亲防备,被手足亲兄弟算计,所以他发誓,绝不让悲剧再重演。
他会做一个好父亲,让他的儿子即使要争要抢,至少在心里也为他保留一份纯粹的孺慕之情。
现在,他是不是已经做到了呢?
……
六郎坐在书案前对面前的内侍横眉怒目而视,胸膛也气的一起一伏,他难得生气,宫人们虽然觉得新奇,可也有些胆颤。
接受怒视的内侍也很无奈,他弓着腰苦口婆心道:“……陛下发了话不让郎君与燕王相见,郎君何必要触怒陛下呢……”
“陛下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郎君啊……”
又是这句话,六郎感到一阵无力和茫然。
自从他进入朝堂观政以后,父亲以及他身边的大臣,甚至是他的先生,都有意无意的宣扬他有多么优秀。
观政就是学习,学习总得发表意见吧,他不过就小小的提了那么几句话,怎么就到了人人赞扬的地步了?
他一再向父亲表示推辞,可父亲又表扬他知礼守纪,谦逊谨慎,反正不管他怎么做都是好的。
这几日六郎几乎都怕见父亲和大臣们了。
再这么下去,他要是真做了太子可怎么了得!阿兄该怎么办!
特别是听说阿兄回京后,六郎是吃不下睡不着,他害怕从关怀呵护自己的兄长脸上看到难堪和疏离。
如果是那样,就算他坐在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上,也不过是孤家寡人一个……
前几日偶遇两位姐姐,三人站在一堆都相顾无言,发生了这种事,感觉说什么都不对。
索性三个人都不提这一茬,只简单的叙了几句阿姨传回的口信。
对啊,阿姨还不知道……父亲不准人给她传信……
六郎沮丧的趴在书案上,难过的不得了,“我只是想跟阿兄说几句话,这也不行吗?”
内侍从小服侍他,心里也不忍见他如此,便柔声道:“陛下正是因为知道郎君天性纯善,见着燕王肯定要说些你根本不想做太子的话来,所以才不准你见他!”
“郎君,你听奴一句劝,事已至此,就算你有千百个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
“立太子又不是过家家,今天这个来明天那个来,陛下也是有自己的打算才这么决定的呀!”
“而且奴也不明白,郎君怎么就不愿意呢?如果你不希望断了兄弟情分,那以后善待前面几个兄长不就得了吗?”
何必这么推三阻四,内侍真是一脑门子官司,想坡头也想不明白,从来只听说过皇子觊觎储君之位致父子猜忌,还从来没听说过皇帝老子逼着儿子做太子的事……
怎么看怎么神奇……
六郎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紧紧闭上,算了,解释这么多有什么用,父亲又听不见,就算听见了,他也故作听不见。
总之自己不心甘情愿,他都会继续在世人面前给他贴金的。
六郎闷闷不乐的鼓着腮,头枕在胳膊上看着窗棱发呆,内侍微微叹了口气,拢着手守在一边。
未过半个时辰,殿外传来一阵细微的人声,内侍走到门口一望,惊讶非常,忙冲六郎道:“郎君,燕王来了!”
“什么!”六郎闻言‘唰’的一下抬起头。
阿兄怎么来了?
他的心‘砰砰’直跳,慌里慌张的起身,还不小心把镇纸推在砚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内侍拱手行礼,李淳业抬脚进门,一个转头就看见了书案边不知所措站着的弟弟,他的目光中充满忐忑,仿佛做错事一般紧张的绞着手指。
李淳业不由得在心中长吁口气,那股子纠结和愤懑,在见着弟弟后烟消云散了。
他朗朗笑道:“小六,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
景宏十四年,元月初一,李晖颁下诏书,册立第六子宸为皇太子,并下令大赦天下。
原本判绞刑的犯人改为流放,流放犯人改为徒刑,徒刑犯人视犯罪轻重减轻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