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晖瞥了他一眼,冷声哼道:“想说什么就直说吧!别弄那些弯弯绕绕,我听着烦!”
吴舟噎了一下,只得直接发问:“大家为何执意要立六郎君为太子呢?”
“其实你也知道,虽然你喜欢六郎君,可这件事实施起来困难重重……”
有这会儿工夫,还不如就从燕王和许王之间选一个……
李晖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怒气冲冲,他深深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事牵连甚广,但我只要看见六郎,就坚定的觉得他就是最适合最太子的人……”
吴舟想了想,问他:“大家究竟是喜欢六皇子的才华、还是他这个人呢?”
“都有……”面对从小服侍自己的人,李晖没有一丝隐瞒。
“六郎从小就乖巧可爱,先时我根本就没往那方面想过,但随着他年岁越大,无论人品还是行事,都称得上是万中挑一……”
想起记忆中的往事,李晖忍不住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他从小就勤俭朴素,屋里的装饰也是最寻常的,但兄弟姊妹们要什么他会都大方的让出去,对长辈恭敬、对宫人仁爱……”
“你记不记得他十岁那年就哀叹民生多艰,还跟我说要走遍大周,要让所有的百姓吃饱饭穿暖衣。”
吴舟当然记得,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就隐隐发现大家对六皇子的态度很不一样了。
李晖接着回忆道:“人都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现在细想,六郎长这么大从未让人操半点心,要做什么他心里都有杆秤,作为父亲我自然是欣慰,可更多的是亏欠……”
“若他只有一腔仁慈之心也就罢了,偏偏他有心计、有手段,虽还未进入朝堂观政,可假以时日,他一定会做的比我还好。”
吴舟良久的沉默不语,大家给的这番评价太高了,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六皇子那张总是挂着和善笑容的脸。
只要跟他说过话的人他都能记住,第二次就能直接问‘令堂的腿疾好些了没有’、‘近来天冷多添件衣裳’等话,大明宫的人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他的仁善非但不会让人态度轻视,而是从心底里敬他、爱他,也仰望他。
若他做太子,定是天下人之幸……
不知不觉中,吴舟的心已经倒在了六郎那边,他犹豫的道:“大家,反对的人只会多不会少,还有皇后和夫人那边,她们又是什么态度呢?”
吴舟觉得不乐观。
但李晖摇摇头道:“皇后早就说了,我做的决定她都支持,不过因为这事争议太大,我还没跟她提起。”
“至于十七娘……都是她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如就先不告诉她,也免得她为难。”
这是当然,吴舟暗忖:韩夫人一片慈母心,的确这事她夹在中间最难受……
一边是大儿子,一边是小儿子,谁当太子另一个都会处在尴尬的境地,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吴舟提出一个建议:“大家,若你真下定了决心,要不就让韩夫人避开吧……”
李晖沉吟片刻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他想了想,道:“我记得翠微宫还住着三位太宗皇帝的婕妤,眼看着将要入盛夏,不如就让她替皇后去翠微宫看看,也正好远离长安城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波……”
“这个理由挑不出什么问题,那何时安排呢?”吴舟问道。
李晖站累了,盘踞在榻上,示意宫人上茶来,又对吴舟暗示道:“别急,眼下这关过了再说……”
话才落地,一个小内侍匆匆而来,作了一揖恭声道:“大家,郑阁老、沈阁老、杨阁老、高舍人求见……”
李晖对吴舟做了个‘看,麻烦来了’的眼神。
“传!”他轻拂了下袖子,敛容肃目,做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等候来人……
那日君臣之间进行了长达两个时辰的唇枪舌战,也不知是因为李晖言辞恳切还是态度坚决,反正郑良泽四人是垂头丧气的离开的。
但这并不表示他们认输了,相反,他们出了宫就聚在一起商议该怎么说服李晖,而李晖也在宣微殿向皇后坦白了一切。
其实皇后心中早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见她没有表现出意外之色。
李晖有些好奇,皇后只抿唇笑道:“与阿郎同床共枕二十几年,若连你的心思我都猜不到,那也是白活一场了……”
“那你同意吗?”李晖又是感动又是歉然。
这事他没有跟皇后商量,并不是怕她不同意,而是担心事情提前泄露。
皇后温柔的看着他,“怎么不同意呢?阿郎觉得六郎合适那他肯定就合适,就算他年纪还小,阿郎手把手教就是了,相信他也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李晖闻言紧紧的拥住妻子,沉默了片刻才道:“等立了太子,咱们就从宗室里挑一个你喜欢的孩子过继给大郎,让他和阴氏也有香火延续,好不好?”
皇后轻轻依偎在丈夫肩上,低声道:“这事得往后排一排,先立了太子再说吧,况且要找一个嗣子也不是那么容易……”
“若那孩子小时候看着不错,长大了不成器,那岂不是玷污了我儿的名声么!”
李晖满心柔情,哪有不同意的,他点点头,道:“那就依你之言……”
皇后又叮嘱道:“既然你已经这么决定了,二郎三郎那边还是要好好安抚一下,别闹得父子兄弟反目成仇……”
“寻常人家十两银子都争得面红耳赤,何况这江山社稷,到时候弄得不好收场,你脸上也难堪……”
“知道了~”李晖点头,“你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
……
曹芳蕤从田庄回到王府后,就静静的站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
下午的阳光灼人,宽阔的院子里种了不少花木,即使这样也抵挡不住令人窒息的燥热。
她在这里住了三年,第一次踏进这里她心中充满了忐忑和激动。
然后她告诉自己,这里就是她的家了,偌大的燕王府,若有一个地方全完属于她,那就是这里。
可现在……她不确定了……
“娘子……”宋嬷嬷的声音在身边传来,曹芳蕤侧头看去,用眼神询问何事。
宋嬷嬷微微屈膝一福,道:“按娘子的吩咐,已经跟咱们院子里的人交代清楚了,可以开始了。”
“嗯。”曹芳蕤面上一派平静,她点点头示意,然后就见宋嬷嬷亲自关紧了大门。
正院所有侍女、婆子都挽起袖子,人手一把铁锹,顶着烈日在院子里翻土掘地。
若不是她们的表情太过凝重,没有一声吆喝,任何人看见这一幕都以为在挖金。
玲儿端了把交杌来,又奉上冰凉的甜瓜汁,曹芳蕤优雅的坐下,端着手一动不动,看着院子里干的热火朝天。
主仆俩就这么保持着安静的气氛,直到太阳落山,一个婆子在东南边的院墙脚下挖出了一个油纸包裹着的东西。
“找到了,娘子快看!”
宋嬷嬷紧紧绷着脸捧着东西到曹芳蕤跟前,递给她看。
油纸共有两层,里面还有一层精致昂贵的波纹纸包裹着一团乌漆墨黑的像树根一样的东西。
浓浓的药味传来,曹芳蕤捏着帕子掩住口鼻,随意的挥了挥手,道:“去外面找个医者认一认。”
然后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灰头土脸的众人,冷声道:“每人赏一颗银锞子,这件事就当作没有发生过,也不准跟任何人提起,若谁敢违背我的话,就别怪我无情!”
说罢她就转身进了屋,宋嬷嬷知道她心情不好,便扬起笑脸安抚众人道:“今天都辛苦大家了,玲儿去打水来让大伙儿洗把脸,关上这个门,咱们都是服侍娘子的,打开这个门,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们心里有数,不用我提醒了吧~”
一群侍女婆子哪有不明白的,个个都忙不迭的点头。
“嬷嬷放心,我们一个字都不会外传的!”
“那就好!”宋嬷嬷笑着点了点头,冲玲儿使了个眼色,也进屋去了。
曹芳蕤面若冰霜倚在凭几上,见宋嬷嬷进来了,嗤笑一声,无不讽刺道:“枉我整天管这管那,结果连自家都没有管好,居然让那个贱妇把手伸到我院子里来了!”
“若不是姚先生提醒,到时候恐怕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能让曹芳蕤这么个温柔贤淑的人第一次骂出‘贱妇’两个字,看来是气得不轻。
不过也难怪,宋嬷嬷心道,之前他们怎么查都查不出毒死沉香的草乌是如何进府又藏在何处的。
按娘子的猜想,顾氏挑唆沉香服毒是为了陷害娘子。
可如今沉香死了已有一个多月了,府里除了有些关于娘子的闲言碎语,却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是她给沉香下毒。
这不免让人觉得疑惑,也很不好受,就好像身处在一片黑暗中,不管如何防备,敌人的袭击都是无法预料的。
因此娘子猜测顾氏还有后招,她定是觉得毒死沉香还不够扳倒娘子。
所以下一个目标,可能就是她自己,同样的手法、同样的伎俩,让大王对娘子彻底失望。
所以她好不容易买通周婆子弄来的草乌还会派上用场。
周小郎已经找到了,当着大王的面他把周婆子和顾氏的交易交代了个干干净净,草乌是周婆子埋在花园里最像猴子的那块太湖石底下,顾氏再悄悄的去拿。
最后她找个由头顺理成章的把周婆子一家赶出府,这件事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曹芳蕤听了都只有服气的份。
徽州的一百亩地,对周婆子一家来说,的确是个天大的诱惑,能让他们铤而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