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如今的局势,他其实也在观望和揣摩的。
于是李淳业故作不经意的道:“上次入宫去给父亲请安,恰好平山郡王也在,父亲与他正在手谈,我便站在一旁观战……”
“最后是父亲险赢,为此他便留了郡王一同用膳,连我都只有端茶倒水的份……”
“最后我与郡王一同出宫,没想到他见着自家的马车却是狠狠的松了口气,我见着不免感叹……”
“按辈分郡王是父亲的堂叔,又被父亲如此看重,可不论他多么深负君恩,在父亲面前从来都是谨守君臣本分,实在可敬。”
王丰心下一跳,平山郡王是楚王府的继承人,也是他父亲的舅父,楚王府跟王家是绑一条船上的。
平山郡王虽是长辈,可在陛下面前如此谨小慎微,正是因为君心难测四个字。
对君王来说,亲骨肉亲兄弟都是必须防备的人,像他们这样的外戚又算什么?
皇后姑母无子,王家现在看着鲜花着锦,实际上等姑母一去或者新君继位,楚王府和王家会不会被当成靶子还不能肯定,但衰落是必然的。
曾外祖父楚王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他作为当年的□□,又是宗室,还是很让先皇忌惮的,陛下继位后对其礼遇有加,每年生辰都会亲自上门祝贺。
可要是他驾鹤西去,对楚王府和王家来说就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除非他们跟新君攀上关系,但陛下迟迟未有立储之意,实在让人着急。
今日这位燕王、还有厅堂里那位许王,恐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王丰不敢轻易搭话,只是下定决心先打太极,于是他微微叹了口气,道:“要不怎么说,伴君如伴虎呢~”
“陛下待我们家没的说,王家上下唯有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以报君恩。”
李淳业停下脚步,侧身用充满赞赏的目光看着王丰。
“史书上不知多少外戚,极盛之时如烈火烹油,然后盛极而衰,周而复始,一代换一代……”
“可你们家的老祖宗看的远更看得清,早早的就把后世子孙的路安排好了,但依我看,路有千百条,你们家完全走一条阳关大道,而不是走羊肠小径……”
终于说到重点了,王丰皮笑肉不笑,道:“大王怎知那就是阳关大道,又怎知那小径走着没意思?”
“就是我们家愿意走大道,可路远坎坷多,我们家怕是经不起这番折腾。”
“善宁说话果然有趣~”李淳业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可你却不知,世上从来没有豁出一切的付出,我要是你的话,大道我要闯一闯,小径我也要守住……”
王丰感觉自己的心‘砰砰’直跳,虽面上不露一丝痕迹,可僕头下鬓角沁出的细小汗珠,让李淳业抿唇一笑。
宴席结束后,荣国公父子孙十来个人,和新章侯父子三人在安静的书房里或坐或立,彼此相顾无言,气氛安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荣国公轻抚雪白的长须,打破了沉默,“对于燕王和许王的话,你们是何看法?”
子孙们面面相觑,荣国公又道:“又不是御前奏对,大家敞开了说,不用怕。”
王继祖以手掩护轻咳了一声,才道:“其实他们今天来,都是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就是想得到咱们家的支持……”
“咱们谁也不搭理吧,就怕这两位无论谁登了基,心里记恨上咱家,若偏向哪一边吧,又恐怕会惹陛下生气……”
厅堂内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人群中却有一道声音响起:“就没有两全其美之策吗?”
众人寻声看去,说话的是王继祖的幼子——王寅。
王继祖有些不高兴,正欲训斥儿子不懂礼数,荣国公笑眯眯的看着这个满脸青涩的孙儿,道:“你有什么看法,说给大家听听吧!”
王寅受到了鼓励,清了清嗓子道:“刚才父亲也说了,咱们家怎么选择都不好,孙儿就觉得,燕王和许王给咱们家出了个难题,咱们完全不用选择啊!”
“王家吃的饭是姑父给的,拿的俸禄也是姑父给的,咱们要依靠也是依靠姑父,不管谁继位,咱们继续忠心侍主就是了~”
荣国荣呵呵笑起来,王继祖有些尴尬,语重心长对儿子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咱们没有为新君出过力,也就得不到信任,看在陛下的面上,就算新君继续重用咱们家,能博得二三十年的恩宠,已经很了不得了……”
“如果新君疏远咱们家,或是拿咱们家立威,做臣子的,还能说个不字吗?”
王家是外戚,就算是新君有更亲的外家,王家也是绕不过去的,一个嫡一个庶,新君心里能乐意王家事事排在前面?
十六岁的少年瞠目结舌,这才明白自己刚才的话有多么幼稚,他不禁红了脸喏喏无言。
王寅的兄长王卯接着道:“从古自今哪有绝对的纯臣,文思公三朝元老,能屹立不倒光靠中立可能吗?”
“五王争储、建酉政变,他没有倒向才怪!”
话音才落,王继祖就高声呵斥道:“不得无礼!文思公忧国忧民,那几十年若不是他支撑着大局,朝堂上还不知道出多少乱子呢!”
“连陛下都因他驾鹤西去罢朝一日,岂是你能在此议论的?”
文思公便是沈知礼,两年前以七十四岁高龄病逝,李晖为其亲上谥号‘文思’,并特恩其附葬太宗皇帝的定陵。
王卯有些讪讪的往后躲了躲,但他想表达的意思大家都懂,就算要做纯臣,为了家族的利益也必须要在最后关头做出选择。
不做选择也行啊,若王家再无杰出子弟,被新君遗忘是迟早的事,与其那时候让子孙富贵险中求,不如现在就铺好路。
学学文思公他老家人,太宗皇帝、武宗皇帝薨逝时他都在场,新君继位后他也被委以重任,不过这份高瞻远瞩非常人所能掌握。
王继宗迟疑着开了口:“咱们的忠心陛下也是心知肚明的,要不咱们可以试探试探他的态度?”
“这不行!”王继祖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坚定的表示不同意。
“不行,谁都可以试探,咱们家不能!”
“为什么?”人群中有人发问。
王继祖眼睛一瞪,“为什么?咱们家是外戚,是皇后殿下的母家,是将来新君名义上的外家!”
“咱们要是牵了头去试探陛下,那东都西京的世家、官宦都得群起而效仿,你们想想看到时候会生出多少事?”
这倒也是哦……
王丰若有所思的点头,捏了捏拳向前一步,道:“祖父,孙儿有一愚见……”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昨晚做了吐司披萨,放了好多奶酪,又香又浓,好好吃啊~
第265章 选择
“但说无妨~”荣国荣欣然同意。
王丰清了清喉咙才道:“孙儿认为,咱们家有两条路可走,其一,咱们多置些田产商铺,做好远离权利远离天子的打算,不求恢复陇州王氏的威名,只求族中无人饿死便罢。”
厅堂里立刻充满了一致的反对声:“那怎么能行!”
“先祖出生入死挣来今天的家业,咱们王家立世两百年有余,怎能毁在这一代!”
荣国公双目炯炯,却一言不发,继祖继宗两兄弟相视一望,欲言又止。
王丰不急也不躁,说出了第二条路,“其二,不管王家是不是外戚,该担心的还是要担心,立储一事对咱们家来说是一种延续光荣的机会,也是一种堕入深渊的灾难,端看咱们如何做。”
“善宁这种想法从何而来?是不是燕王跟你说了些什么?”
问话的是荣国荣,王丰只能老实交代了下午与李淳业的交谈。
接着他道:“燕王的意思很简单,他需要王家的支持,他也可以承诺,只要咱们王家子弟不作出有损社稷伤天害理的事,他在一日,王家必定是京城第一勋贵!”
满堂寂静,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惊讶又复杂的表情,燕王这个承诺……这么简单?
王家如今已经是京城第一勋贵了,他这话等于白说。
再者他有求于人,给承诺之前还提出了条件,就连荣国公活了这么大岁数都没见过这种情况。
但老人家经历过无数风浪,想事情也比儿孙们多一个心眼,他扶须沉吟片刻,然后把目光投向次子,道:“老二,把今天下午许王的话说给大家听听。”
王继宗诧异了一瞬,便按着父亲的吩咐言简意赅的道:“许王的意思是,只要咱们支持他入主东宫,可以给咱们王家先祖立祠堂,追授爵位……”
“另外会保证王家子弟六个五品以上的官职,无论文武……”
“嘶……”人群沸腾起来,比起燕王那寒酸的承诺,许王可谓是大手笔!
六个官职,还不限文武,王氏子弟千余人,还拎不出六个有真本事的?
笑话,若有这份承诺,王家子弟只论本事不论家境,有才者得之,人人奋发努力,怕十六个官职也填不满~一时间厅堂内众人都围绕着许王的话议论纷纷,然而只有荣国公和两个儿子沉默不语,拢着手作若有所思状。
“许王可真大方啊!”
“他毕竟比别的皇子见识广,眼界也要开阔些~”
“也不尽然,我觉得他的话只可信三分,卸磨杀驴的事可不少见,咱们可别听了他的三言两语就拼命的出力,到时候说不定找他要承诺,他还嫌咱们得寸进尺呢!”
“你这什么话,我跟许王打过两次交道的,他虽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可礼贤下士、谦逊豁达,不是你说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