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敏亲自跑出去叫了李淳业来,他在青石板上跪了三个多时辰,此时走路一瘸一拐的。
越走近,蓁娘就看见他脸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青黄,目光涣散,嘴唇也干的起了壳。
曹芳蕤差点流下泪来,李淳业身为皇子,何时受过这样的苦,但相比之下,陛下的雷霆怒火才更让人担忧……
李淳业强打起精神,屋子里虽点了灯,却还是一片昏暗,白天的阳光从石板上反射进他的眼睛,此时他看人看物都是重影,但浑身散发阴寒怒气的父亲,他不看也能感觉到,沉默的跪在父亲跟前,李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转瞬即逝,“四郎的脚以后不能正常行走了。”
他冷冷的说出这番话,李淳业不敢置信的抬头望着他,嘴唇颤抖着嗫嚅:“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这应该问你!”
李淳业闻言心如针扎,脑中一片混乱,“父亲,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撞倒四郎后我紧紧的拉住缰绳,却被甩了下来,我……”
他语无伦次的想要解释,眼中水雾朦胧,但无论有什么理由为自己开脱,结果就摆在那里,时时刻刻提醒他,四郎的腿废了!
“我不是故意的……”
李晖无比失望的摇头,“从你阿兄逝去后,你就是父母的长子,我一直希望你能做好弟弟们的榜样,能早些懂事为我分忧,可你自己回想一下,从你独立开府以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结交一些带你吃喝玩乐的朋友、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反而去玩弄风花雪月,我告诫过你多少次了,你但凡能听进一句话,怎么会犯下今天的大错!”
李淳业双膝似针扎一般,可身上的痛比不上心里的痛,父亲每一句话都像锋利的刀子戳在他身上,他泪流满脸却无力辩解。
李晖却是越说越气,最后发出怒喝:“你以后要如何面对你弟弟,如何面对他残废的腿!”
作者有话要说:
唉,天要冷了,人的心也要凉了~
第178章 亏欠
皇后看着二郎摇摇欲坠,心中有些不忍,轻声唤道:“阿郎……”
李晖抬手阻止她说话,他声音里充满疲惫,像是累极了一般吐出冷漠的话:“回去,从今天起,闭门思过,中书省你也不必去了。”
“阿郎!”
蓁娘意识到他将要说什么,泪盈满眶跪倒在地,膝行至李晖身边,抱着他的腿哀求道:“二郎是你的儿子,他的品行你应该了解,纵使他不学无术,可也绝不会有残害兄弟的祸心,你打他骂他都是为他好,可不能这样伤他的心啊!”
李晖闻言不怒反笑,“是我伤他的心,还是他伤我的心?”
“从小到大我可有苛待他?我忙完了政务还要操心他的功课,我给他世上最好的一切,只盼望他能回报三分,可他做的这些事,你觉得我不伤心吗?”
一声声诘问在室内回响,蓁娘无言以对,只是看着他,希望他不要如此狠心,李晖却再不看她一眼,闭着眼不耐的挥手,“都出去!”
蓁娘瘫倒在地上,皇后看着她的目光晦暗不明,片刻后转移开视线,曹氏忍住心中的忐忑,‘噗通’一声跪在蓁娘旁边,磕了个头哽咽道:“父亲、母亲,千错万错都是我们的错,但请父母大人务必保重身体,郎君辜负了你们的期望,不敢请大人原谅,从今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四叔那里,也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
说罢她又磕了个头,皇后忍不住细细打量她,然后若有所思的看向李晖,他却面无表情的开口道:“出去!”
……
崇禧殿外,宫人点着灯笼照亮了路,蓁娘神情疲倦,她对曹氏道:“你回去劝劝二郎,他父亲说的话不光是气话,以后该怎么做,你们好自为之……”
“是。”曹氏屈膝福身,然后捏着帕子拭去眼角的泪,低声道:“阿姨,我想着从明天起,亲自去四叔那里服侍,毕竟错在我们。”
蓁娘点头同意,“你是个心中有数的,若是你姜庶母说了难听的话,将心比心,你们就忍下吧!”
曹氏恭声应是,便和王小虎扶着李淳业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蓁娘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容娘给她披上一件外袍,担忧的唤道:“娘子……”
蓁娘苦涩的喃喃出声:“容娘,你说二郎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容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四郎的腿废了,这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会不会憎恨造成这个结果的二郎?还有陛下那里,他说这些话是不是表示,二郎再也跟储君之位无缘了?
……
很快后廷众人都知道了这件事,除了同情四郎的遭遇,不咸不淡的安慰姜氏几句,就是议论二郎,他被禁足了几日,而且再没进过朝堂。
之后他跟王妃每日都去四郎院子里,却被姜氏冷嘲热讽的骂了出来。
众人都以为他们只是做做样子,却没想到二人雷打不动的上门去,无论姜氏说了多难听的话,曹氏只是默默的端茶倒水,倒比宫人照顾的还妥当。
李淳业也知道弟弟和庶母不想看到自己,便立在门外,一站就是一日。
于是舆论便转了些风向,纷纷言道李淳业是个敢于承担的人,但姜氏的火气却一日比一日大,她恨不得让李淳业也尝尝断了腿的滋味,可心里也明白那不可能。
眼瞧着儿子日日躺在榻上看着腿沉默着发呆,身子骨也迅速消瘦,有时他突然就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般惊慌失措,一遍遍的问奶母,自己是不是再也不能走路了。
姜氏听说后心都要碎了,所以对于李淳业夫妻二人的行为,她并不认为是真心实意的表示歉意,他们不过是想做给外人看,以此得到别人的夸赞。
这日,四郎吃过午饭后就睡着了,曹氏坐在月牙凳上给他摇扇,表情认真,一丝不苟。
虽然姜氏极度厌恶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做的比宫人还仔细,四郎睡梦中想翻身,她眼尖手快的伸手阻止,免得四郎碰到了伤处。
秦氏跟李淳茜上门来了,见着门口的李淳业,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庶母!”李淳业恭敬的拱手行礼。
“嗯。”
秦氏点头示意,细细打量二郎,他瘦了不少,挺拔的身子远远看着像一根竹竿,风吹吹就能倒下似得。
他脸上的神情是一片疏离的冷淡,秦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想起了正事,跟他打了个招呼就进屋去了。
李淳茜却蹙着眉头,见生母进屋去了,他凑近兄长道:“等我一下!”
李淳业看了他一眼,却一句话都没说。
“阿姜……”宫人引着秦氏二人进去,姜氏听见通传赶紧出来迎接,“你来啦!”
“我来看看四郎。”秦氏悄悄的凑在帷帘外看了内室的床榻一眼,低声询问道:“他这几天怎么样了?”
姜氏闻言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双目充满哀愁,“不想跟人说话,胃口也不太好……”
秦氏皱紧眉头,“他这是心里难受!”
姜氏点点头,然后拉着秦氏去了外厅坐下,又唤了侍女上茶。
李淳茜温声劝道:“庶母也清减了,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姜氏没有回答这话,她摇摇头,眼角酸酸的,“我可顾不得自己,四郎如今这样,我心里难受……”
说罢她捏着帕子低头擦拭眼泪,秦氏微抬下巴示意李淳茜出去,然后才问姜氏:“她还在呢?”
姜氏自然明白这个‘她’是谁,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里面一个,外面一个,烦也烦死了!”
“别这么说……”
秦氏嗔了她一眼,“他们来总比不来强,来了还表示他们对不起四郎,不来那就真是没良心!”
姜氏嘴角蠕动了两下,却无话反驳。
秦氏叹了口气,拉住她的手苦口婆心劝道:“阿姜,我知道你伤心,咱们都是有孩子的,我理解你的心情……”
“可你听我一言,四郎还小,许多道理他都不明白,你是他的生母,若是你都整日唉声叹气的,四郎又如何解开心结?”
“你老是记挂着他受伤这件事,下人们也战战兢兢的服侍,这就等于时刻提醒四郎,他腿受伤了,不能走路了,老是纠结着这些事就是为难自己,你得为他以后几十年的日子做打算!”
姜氏听闻这番话,不觉身子一怔,她反复咀嚼后,越想越是这个理,她激动的握住秦氏的手道:“阿弥陀佛,也只有你掏心掏肺的跟我讲这些道理!”
“若你不说,我还糊涂着呢,想想也是,我每日愁眉苦脸的,四郎看着也不舒服……”
秦氏轻轻摇头,柔声道:“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若是三郎受了伤,我也想不到这些,只是看你这个样子,我心里也难受……”
姜氏又是感动又是难过,抬手轻拭眼角,哽咽道:“你的心意我都记着,以后有什么事,我一定鼎力相助!”
“咱们俩别说这么见外的话!”秦氏微微瞪了她一眼。
“对了,阿郎有没有来看四郎?”
姜氏点头,“来过几次,他一来四郎就要高兴些,可事情多,也不能天天来……”
秦氏听出她说这话语气有些不高兴,便道:“阿郎也心疼四郎,不过政务缠身,你也知道,外边一直传着要跟吐蕃开战了,又不知要打几年,要死多少人。”
“因着这些事,三郎近来连个喝水的空闲都没有,他每次见着我都喊累,想来也可惜,四郎要是不受伤,也该进入朝堂观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