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母哪里比得过太夫人,有贵妃娘娘和夫人这等好儿女。如今夫人满门荣耀,想必太夫人泉下有知,定然欣慰。”
“大约会吧,为了娘娘。”苏阮低声道。
她说话时,语气很平淡,付彦之却听出几许失落意味,不由看过去,果然见苏阮低着头,手习惯性的拉着帔子往指间绕。付彦之一瞬间有些恍惚,彷佛看到一个满腹心事的少女坐在面前,正为自己太年幼、不能替母分忧,而郁郁不乐。
“当然不只是为娘娘。当年太夫人能下定决心,让贵妃娘娘进京,不也是听了夫人的劝说么?”
苏阮惊愕抬头:“你怎么知道?”
“家母信中提过。”
苏阮更惊愕了,她和薛彦的事,当初并没能瞒过双方母亲,也因此,她在与张敏中定亲后,再也不敢见薛伯母。她以为薛伯母定会从此对她不喜,连提都不肯提一句的,哪想到,她居然还会在写给薛彦的信里提及自己?
付彦之却神色平常,彷佛旁边坐着的,并不是曾背弃自己的旧日情人,而只是个多年不见的幼时玩伴。
“家母说,为人父母者,最欣慰的,莫过于子女能自立自强,只因父母总要先走,若子女不能自立,父母走得也不安心。太夫人曾对家母言道,四个子女之中,她最放心的,就是夫人你。”
苏阮听得鼻头一酸,有点高兴,又有点委屈,“不过是因为我最听话、不惹事罢了。”
付彦之惊讶地看着她:“你吗?”他似乎过于惊讶,都不尊称苏阮“夫人”了。
苏阮被他这么一问,鼻子也不酸了,瞪起眼反问:“难道不是吗?”
付彦之与她对视片刻,先挪开目光,认输道:“你说是就是吧。”
“……”
这么一来一往两三句话,虽然极短暂,却正是他们二人昔日相处的情景再现。苏阮心里有莫名的愉悦涌上,但伴随着愉悦一起而来的,还有酸楚、遗憾、怅惘,和心知永远也无法回到过去的感伤。
愉悦只有一点点,其余情绪却足可将人整个淹没,苏阮不愿沉浸进去,便强行压下,对付彦之说:“多谢。”
付彦之疑惑的看过来,“谢我做什么?都是家母原话。”
苏阮微微一笑:“谢你肯告诉我。令堂入京,住在何处?方便我去拜访……”
付彦之打断她道:“自是住在舍下。”
“……是我糊涂了,一家人么,怎么好分作两处。”苏阮换了一句,“那,我能邀令堂出来见面叙旧么?”
付彦之沉默一瞬,才道:“夫人觉着,我能做得了家母的主么?”
这就是说他不介意了,苏阮高兴起来,又说了一句:“多谢。”
正好这时,丽娘也带人抬着小轿来了,她远远看见,便扶着朱蕾的手站起身,向付彦之告辞:“我先走了。上次……多有失礼,幸好你宽宏大量,并不见怪,我实在惭愧……”
付彦之抬起头,满脸不解:“我何时说我‘不见怪’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一写他俩见面,就时速慢如龟,是怎么肥四???
要不不见了吧哈哈哈
第13章 点破 ...
“他真这么说的?”苏贵妃又觉惊奇,又觉好笑,兴致勃勃问,“那你怎么答的?”
苏阮气鼓鼓地端起杯子,灌了两口冷水进去,然后重重放下,杯底磕在案上,咚地一声,“你说有这样的人吗?我都那么说了,他就不能顺着台阶下来,说一句‘些许小事,我早不记得了’……”
苏贵妃眼睛一转,接话道:“他要真这么说了,你会高兴?”
苏阮一怔,苏贵妃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望着她,“要是我的话,我肯定不甘心听别人这么说,因为这并不是什么些许小事。我宁可大家一起耿耿于怀。”
“……”苏阮一时无言以对,只能耍赖逼问,“你是哪边的?怎么尽向着外人说话?”
苏贵妃笑起来:“怎么会?我当然向着阿姐了!你怎么回他的?”
“我都惊呆了,回什么回?”
“嘻嘻。”苏贵妃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苏阮扭头瞪她,她忙收敛笑意,追问,“那后来呢?怎么收场的?”
苏阮悻悻:“他说我欠他一个解释,我说先欠着吧,就走了。”
苏贵妃这次无论如何忍不住,直接笑倒在姐姐膝头,“哈哈,先欠着吧,我的阿姐,你怎么这么风趣!哈哈哈……”
苏阮轻轻推了她一把,“你还笑!我不这么说,能怎么说?”
苏贵妃倚着她又笑了一会儿,才坐起身问:“他说的是上次杏园吗?”
“嗯。”苏阮轻轻一叹,“他大概以为我上次约他,是故意耍他玩吧。”
“咦?他不知道你不知道付彦之就是他吗?”
苏阮摇头:“这怎么能告诉他?还嫌不够丢人么?而且他不会相信的,因为阿兄跟他说……”
苏贵妃正听得津津有味,苏阮忽然停下不说了,忙催问:“阿兄说什么了?”
苏阮绷着一张脸答:“说我想……同薛彦……再续前缘。”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苏贵妃见此,没敢放肆大笑,强忍着说:“阿兄真是……就算是真的,他也不该如此直白。你问过阿兄吗?他真说了?”
“……嗯。”苏阮过后想起来这话,确实问过苏耀卿,“阿兄说,他心里就这么以为的,所以当日见薛彦来了,也就这么跟人家说了。他还振振有词,说既然都想约为婚姻了,自然该坦诚以待。”
说完这话,苏阮心累地按住额头:“原来我还能安慰自己,说就说了吧,大不了以后躲着他付舍人,老死不相往来便是。但……你说偌大的京城,怎么偏偏他今日也去了千秋观?”
苏贵妃:“……”
苏阮没发现小妹的心虚,还在烦恼:“而且他说,过两个月,薛伯母就要进京长住了。当年阿爹去世后,我和大姐都出嫁了,你又年幼,多亏有薛伯母常去探望阿娘,陪她说话、宽慰于她。如今我们富贵了,不说还报薛伯母,总不能像对他一样,权当不认识吧?”
“这是薛彦跟你说的?”苏贵妃问。
苏阮点点头——她从见到小妹,就只顾抱怨付彦之说话不留余地,还没来得及讲前情。
“要不是前面好好说了会儿话,我哪会自己提起上次的事?”
苏贵妃眼睛转了转,拉着姐姐说:“你别这么东一句西一句的了,听得我直糊涂。你不是去见赵郎中吗?怎么还和薛彦说上话了?”
苏阮这才想起,苏贵妃专派了人,等在自己家中,要她回去别耽搁,立即进宫来见,应是为了问她见赵培刚的事,便将提及母亲那段省略,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今日在千秋观的经历。
苏贵妃听得十分欢悦,却根本不管赵培刚,只问薛彦:“也就是说,你为了躲开他,提早离去,却正好撞见了他,这可不是缘分吗!”
“什么缘分!”一提起这事,苏阮就觉得胸口火烧火燎的,满是燥意,便自己动手,又倒了杯冷水喝。
“阿姐,你说,他会不会是看见你去千秋观,特意跟着进去的?”苏贵妃拐弯抹角地暗示。
“呵呵。”苏阮干笑两声,“是啊,他还特意算准了我要从假山出去,所以等在那儿呢!你以为他是什么大仙不成?”
苏贵妃吐吐舌尖,“这是纯属巧遇,但是别的可不一定。你想呀,你要去千秋观见人,是不是提前打了招呼?那他们要去,也是一样啊!说不准,他就是知道你要在那里见人,放心不下才去的。”
苏阮不信,“不可能!他要是知道,必定先躲得远远的,不然我怎么会在假山外面撞见他?”
“就算是躲,也有很多缘故的。比方说,他看见你和别的男子谈婚论嫁,心里煎熬……”
苏阮抬手按住妹妹的嘴,“你还真当个大事来钻研了,我不过是跟你抱怨两句,左右薛伯母进京还早呢,先不烦恼这个。”
苏贵妃拉开姐姐的手,认真道:“阿姐,我没同你说笑,我说真的!你不觉得他对你,根本不是你以为的那样吗?”
苏阮看着她,张口想说话,苏贵妃却没让她说,自己飞快接了下去,“如果他真的怨恨你,还会跟你说薛伯母的事吗?反正换了是我,遇上负心郎,我不打他一顿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
“负心娘”苏阮:“……”
“我不是说你负心啦。”苏贵妃看她神色,忙解释,“但我猜测,你自己觉着,你在他心里,是负心的那个,对吧?”
苏阮没吭声,苏贵妃摊开双手:“所以我才说,你以为的,不一定是真的。否则,上次也就罢了,是阿兄找了旁人出面说合,他或许不好推拒,或许想见你一面,看看你如今的模样,都可以当做赴约的理由。但这一次……”
她勾住姐姐的手臂,凑过去看着她的脸,说:“你还欠着人家一个解释呢,人家都没记恨你,还是好好和你说话,你怎么就觉着,得老死不相往来了呢?”
苏阮被她说得心潮起伏,一时乱极了,正不知如何回答,外面内监来报:“娘娘,圣上往这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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