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又看了一会儿,李怀睿介绍了一些其它的书籍,正说着,忽听有随从进来禀告:“殿下,陆少傅求见!”
李怀睿颔首说道:“正巧有些事,我先离开片刻,还请阿监和三郎海涵。”
东方瑶和李衡乾自然说不敢。
只是李怀睿一走,整个天水阁便只剩下了东方瑶和李衡乾。
东方瑶有些奇怪有些郁闷,李怀睿什么时候没事,何必非要现在有事?
然而抬眸,却正撞入李衡乾一双幽深的眸子。
他缓缓开口:“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这话中有丝受伤的意味。
从她的眼睛里,李衡乾看到了慌乱,他忍不住有些生气:“东方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之前那么嘱托她,她竟然丝毫不放在心上!
是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吗?原来他的殷殷切切,她根本就不当回事!
“奴婢知道。”东方瑶低声说。
“你不知道何为危险?你不知道怎样保护自己吗,为何偏偏还要来到东宫?”李衡乾剑眉微蹙,声音高了起来。
“郡王以为,逃避就是在保护自己?那么这些年来,郡王是在逃避么,可是为何又回来了。”
东方瑶忍不住反驳,抬起眸子来直视这李衡乾。
李衡乾愣住。
东方瑶却又很快收敛起满脸的情绪,只淡淡道:“是奴婢鲁莽了,辜负了郡王的嘱托,只是在奴婢心中,郡王眼中的保护和奴婢心中的保护不同。奴婢生于掖庭,长于宫中,从来不觉得奴婢躲开就会逃开,况且这也是奴婢躲不开的,而是奴婢的宿命,郡王知道么。”
东方瑶仰起脸来,一张小脸上尽是倔强:“奴婢还要对的起奴婢的姓氏!”
东方瑶,她姓东方,她说要对得起她的姓氏,可她只有一个自己,她要怎么对得起?
可是她眼中全是骄傲与决然,独独没有半分惧怕。
就像是一只浑身长满硬刺的刺猬,李衡乾看不透她,想要触碰她,手却猝不及防染满了鲜血。
“你这样为她想,怎知她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她究竟需不需要?”
当日兄长的话,言犹在耳。
直至今日,李衡乾才明白了半分。
“如果这是你想要的,自然……你可以去争取。”
李衡乾看了她半响,心里有些颓然的叹气,说道:“只是你性格如此决绝,究竟是幸或不幸?”
这话音如此低沉,像一只巨大的手蓦然紧紧的抓在东方瑶的胸口,力道大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东方瑶想再说两句,她不喜欢别人干涉她的所作所为,尽管那人是在保护她吧……
可是脑中晕眩,她身形不稳,几欲歪倒,忽有双手紧紧地托住她,将她拦在怀中,紧张道:“瑶儿,你怎么了?”
东方瑶觉得脑袋晕晕的,胸口有些发闷,脑海中空白了片刻,她才回过神来。
然而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打横抱起。
“郡王!”她颤声,其实是有些害怕。
李衡乾垂眸看了她一眼:“看过医师便好了。”
这是一句安慰的话,可怎么看却都是像在哄小孩子。
在外面候着的窦长宁见状赶紧迎上来,李衡乾吩咐他:“速请奉御!”
窦长宁应命后便匆匆离开。
好在李衡乾力气大,东方瑶又比较轻,很快就到了天水阁的休息之所。
不一会儿,一位年轻的奉御赶来过来,问过了东方瑶身体的种种症状,伸手搭脉,片刻才道:“阿监这是心神不宁以致血气结淤,在加上之前在马车内不透风才会至此,我给阿监开几贴利脑的药,再休息片刻便无妨了。”
东方瑶心中很无奈,其实本来也没什么大事,自己偶尔做马车便会有毛病,何以这奉御要说的这么严重?
李衡乾僵硬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情绪:“奉御可还看出有什么不妥?”
那奉御一愣,迟缓的摇头:“阿监应是没有大碍了罢。”
李衡乾微微颔首:“有劳奉御了。”
那奉御直说不敢,才告辞退下。
房内顿时变得很安静。
东方瑶盯着盖在身上的锦被,有些发愣。
两人正在僵持着,忽听外面走进来一个人:“瑶儿,你没事吧?”
李怀睿想,自己不过才离开了一小会而已,怎的东方瑶就晕过去了?
东方瑶总算是长舒出一口气,赶紧撩开被子想下床来,却被上来的李怀睿一把摁住:“医师怎么说的,可要宫里的来看看?”
东方瑶赶紧摇头:“殿下勿要折煞奴婢,奴婢其实没什么事的!”
李衡乾起身作礼:“殿下,阿监是有些心神不宁才会忽然晕倒,不如先让她休息两天。”
李怀睿点点头,转头看着东方瑶:“你心神不宁?”
东方瑶有些尴尬,哪里是心神不宁,不过还是老毛病罢了,却又不敢说东宫的医师诊断错了,只好道:
“奴婢昨夜念及将至东宫,心情颇为激越,未曾睡好才会至此,没什么打紧的,还请殿下和郡王宽心,奴婢既然来了东宫负责为殿下整理史料,便自然不敢怠慢,有所懈怠!”
李怀睿却是连连摇头:“你这……你且先养好自己,我这个太子还不至于要你带病为我办事。”
东方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可恨自己的身体不管用。
李衡乾看了一眼东方瑶,随即眼光转向别处:“殿下,三郎看着外面的天色也不早了,今日便先回去了。”
李怀睿又和李衡乾寒暄了两句,李衡乾才离去。
看着李衡乾的背影越来越模糊,东方瑶心中却不知是何滋味。
李怀睿叹了一口气:“瑶儿,东宫……不是该你来的地方。”
第六十章 事有两面
藏在草丛中的昆虫联合在一起发出此起彼伏的叫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响亮。
东方瑶挑起帘子来,一手撑住下巴,竖起耳朵听着这美妙的声音。
“阿监仔细别着凉了。”
身后的芍儿端过来一盘果蔬,对东方瑶说道。
“螽斯羽,诜诜兮。宜尔子孙,振振兮。螽斯羽,薨薨兮宜尔子孙,绳绳兮。螽斯羽,揖揖兮。宜尔子孙,蛰蛰兮。”
东方瑶语气轻缓低沉,转眸对芍儿一笑。
芍儿一愣,瞪大眼睛:“阿监,螽斯是什么?”
东方瑶一笑:“我不过是随口念念罢了。”
芍儿却仿佛很感兴趣,当下便放下手里的牙盘,跑到东方瑶身边,向窗外探头探脑:“这两个字但倒是很熟悉,难不成说的是在念这些聒噪的蛐蛐儿?”
“不错,”东方瑶一笑:“你这丫头倒是蛮聪明的。”
“哪里哪里。”芍儿不好意思的摸摸头。
“螽斯说的的确就是蛐蛐,只不过在诗经里,是这一类虫子的总称。”
芍儿点点头,看起来却是颇为失望:“原来真是它呀,奴婢不过是随口乱猜,没想到竟猜中了,其实这些小东西可是害人精呢!”
“哦?”东方瑶微诧。
“阿监自小长于宫中,想必是不知,只是奴婢出身乡野,从小就见过他们,那可是田里的害虫呢!”芍儿一脸忿忿:“每年这些螽斯多了,田里的粮食也必定减产。”
东方瑶却是一愣。
在几千年前,做这首诗歌的作者,想表达的意思不过是因为部落血缘关系,想借赞颂螽斯旺盛的生命力来隐喻人的数量有多重要,只是自己没想到,这螽斯在别人眼里却也是害人之物。
看来到底是自己眼界不广。
一个事物的两面,那看不透的一面却不晓得是好是坏了。
叹了口气,东方瑶问道:“你家是在哪儿的,怎么进了东宫?”
“奴婢原本家住在长安万年县,只因县中饥荒父母供养不起,六岁的时候便将奴婢卖进了宫里。”芍儿坦然道。
“想家吗?”东方瑶问她。
芍儿先是点头,随即又很快摇头:“刚来的时候自然是想,便是刚刚听了这螽斯叫唤,奴婢也是心中怅然,只是奴婢已五六年没有见过家中亲人探望,离家远久,有时反而心肠硬了,也不晓得想家究竟是什么感受了。”说到此,芍儿幽幽叹气。
东方瑶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其实她并不能明白芍儿的感受,因为自打她出生起,她便再也没有家了,她又去哪儿思念呢?只是今夜呆在东宫,她狠心要自己不去思念含凉殿里的小荷。
芍儿见东方瑶面有愁云,不免有些惊慌:“阿监恕罪,都是奴婢的不是,令阿监想起了不开心的事!”
小丫头低着头,一副懊恼的样子。
东方瑶既无奈又好笑:“好了,思亲之心人皆有之,哪里是你的不是?”
芍儿才犹疑的起身,东方瑶正准备说几句,一抬头,却见门外似乎有影影绰绰随着昏黄的灯光在晃,立时警觉道:“谁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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