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疼死了……”她双目刺红,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略带哽咽,眼泪不由自主的溢出,挂在眼角。
宁容左见状,也不顾什么皇族风范,不停的低头帮她吹着伤口,最后吹得脸都酸了,才气喘吁吁的停了下来,舔了舔干涩嘴唇:“怎么样了?”
江淮闭着眼睛,蹙着眉点头,这疼痛像是一阵风,刮过全身,甚至连呼吸都会牵扯到伤口。
宁容左取过干净的纱布,小心翼翼的帮她包好,只露出白白的指尖,他担忧的看了看:“不出一个月,你的手又能提笔了。”
江淮想用袖子擦擦脸上的虚汗,却发现衣袂早已被血液浸透,红通通一片。
宁容左想要帮她,却还是止住了**,道:“切记,不要沾水。”
说着,坐在她身旁,再次问道:“皇祖母……到底是为什么罚你啊?”
江淮别过头去,一双眼珠黑的发亮:“你不信我?”
“一点小事怎么会罚这么重?”宁容左满脸狐疑。
“太后说这是小惩大诫。”江淮摊着手,作无奈状,“再有下次,会更重。”
宁容左眉间皱起:“还好这次没伤到骨头,要是再多一尺,你这双手真的不能要了。”
江淮点了点头。
宁容左也点了点头。
两人就这样坐着,气氛陷入了僵局,江淮再想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呆呆的扬着下巴,转头望着窗外的暖阳。
宁容左的视线一点点的移了过去,江淮虽算不上绝美,五官却十分精致分明,温和的阳光徐徐洒下,仿佛一条金色的薄纱,拂在她脸上平添几分朦胧之美。
恰如两人初次相遇的那次,他去皇帝的御书房回答课业,却发现窗下因做错事而被罚跪的她。
她年纪虽小,却一身傲骨,烈的像一匹常年在极北草原上驰骋的骏马,就连父皇那样的天子都驯服不了她
那时候他想,这天地间能配得上他的女子,大抵就是这样吧。
只是这样好的阳光,这样好的人,这样好的回忆,全全止步在四年前的那个夜晚。
她,诬陷自己谋反。
一走,就是四年。
等他回来,朝中局势巨变,本来安然在手的储位一下子多了两个竞争人选。
尤其是这个自己曾经倾心过的女孩,几乎判若两人,傲骨虽在,却被一层厚重的虚伪掩着。
她如今的八面玲珑,实在是让人侧目。
宁容左的心不知道怎么的,有些微微翻覆。
“大人!大人!”
殿外闯进来的北堂,一下子终止了他的回忆。
江淮缓缓的睁开眼,问道:“怎么了?”
“大人果然在这里!”北堂喘了口气,瞟了一眼宁容左,欲言又止。
江淮则直截了当的说道:“无妨,你说。”
北堂一顿,索性急速道:“刚才秦戚托御前的小城子捎了话来,说旭王合伙奉天府尹黎宋,上疏揭举通州刺史苟良卖官鬻爵之罪!”
江淮的脑子轰的一震,仿佛有人拽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的向地上摔去!
苟良!
长信旧臣!
第二十四章 太师郭绝
北堂的一席话,仿佛惊雷炸开,让人措手不及。
宁容左的脸色也逐渐严肃了起来:“苟良?他不是长信旧臣吗?”
岂止!
江淮稍稍稳了稳心神。
七年前,豫国公身患鼠疫,是苟良不辞辛劳送来了解药,虽然并未有效,但诚心可鉴,为此,江淮一直暗怀感激,成为女官之后,还帮他爬上了从四品通州刺史的职位。
谁想到他如此不争气,竟被人抓到把柄!
江淮情急之下就要冲出去,可刚走两步又匆匆退了回来,她白色的衣衫四处飞旋,仿佛冬雪乍溅:“不可不可不可!现在去非但帮不上忙,还会害死秦总管的。”
北堂瞧见江淮藏在衣袖中的手抖得厉害,便知道她是真的慌了,连忙转身对宁容左哀求道:“殿下!殿下快帮帮我们大人吧!”
“不可!”
“不可!”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江淮的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她双目冰冷的盯着宁容左,那人投过来的视线也丝毫没有感情。
她点了点头:“旭王的教训还不够吗?殿下此刻为长信旧臣求情,简直是不要命了,再者说,事情未定,谁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秦戚片面之词不可考,还是得等!”
“干等?”北堂焦急道。
“皇上没有传我等去麒麟殿,就说明不想此事张扬出去。”江淮思忖着,不停的搓着左手拇指,半晌,抬头道,“今日之事,我们都当作没听过,尤其是你。”她指着宁容左,目光冷静。
宁容左清绝的面色微微一冷:“以不变应万变,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
“我先回上御司。”江淮咬了咬牙,将复骨散揣进怀里,“多谢殿下细心上药。”
宁容左眼中一闪精光,拉住她被鲜血染就的衣袂,指尖轻捻腥涩:“此事,就当做我请你出山的第三顾?如何?”
江淮抻回衣角,语气冰冷:“殿下还是先顾好自己,再顾别人吧,若是不想重蹈覆辙,守住眼下的地位,还是独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为上计。”
宁容左眼底漫出一丝得意:“你什么时候这么为我着想?”
江淮顿了顿,目光颇有些深远:“若此事能顺利解决,你自然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说着,疾步离开。
宁容左站在原地,眼底的刺又缓缓的现了出来,搓了搓掌心的血迹,蓦地一笑。
另一边,江淮独守上御司,整整一天都没有得到诏令,她知道这件事情十分严重,傍晚下职,便匆忙赶去了太师府。
当今的一品太师郭绝,是太后的亲侄子,长信王的亲表哥,当年佛门事发,他当即不顾劣势,要为兄长报仇,是豫国公千阻万拦才免去一场腥风血雨。
眼下苟良之事,江淮思来想去,只能和他商量了。
她让北堂去给母亲回话,自己从后门出去,行过两条冷街,到了太师府的后门。
‘咚咚咚!’
她敲了三下。
‘咚咚!’
里面回应了两下。
‘咚!’
江淮再敲一下,门‘吱’的一声推开了。
里面显出一个人影来,宋才潘面,剑眉星眸,单着一件黑色的薄衫,冷风拂过,勾勒出其伟岸的轮廓,正是郭绝长子,礼部郎中――郭凛。
他一把将江淮揽入府内,顺手关上后门,声音低沉:“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江淮警觉道:“郭伯父呢?”
“在内室。”说着,拽起江淮的手就要往前走。
“嘶――”
手掌传来一阵剥皮的剧痛,江淮忍不住低呼出声:“好疼……”
郭凛连忙松了手,看着她那被血浸透的纱布,眼底暗惊,道:“君幸,这是怎么回事?”
江淮摇了摇头,一双大眼睛里盛满焦意:“这都是小事,快带我去见郭伯父。”
郭凛也只好放在一边,带着她七拐八拐走进了内室。
屋子里极冷,极空,唯有木桌上的一烛红蜡燃得正盛。
郭绝正坐在特制的一把木轮椅上,身姿挺拔,面容冷凝,眉目间皆是杀伐果决的剑气。
先帝生前,他受任禁军统领一职,一套飞鱼腿法踢得极好,军中无人能敌。
怎奈世事多变,佛门之事一出,他为了消除皇帝的顾虑,让扶统大任继续下去,自愿交出虎符,敲断双腿,落得一身残疾。
可怜一世英气,一棍化作半生颓气。
江淮和郭凛走了进来,也不过多行礼,各自落座。
郭绝望着愁眉不展的江淮,视线转移到她的手上,好半天,才开口相问:“老夫收到了你上午传来的消息,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江淮盯着靴子上的花纹,犹自出神,“下午的时候,秦总管派人告诉我,说皇上已经下令,让旭王带着密诏去通州调查这件事了。”
郭凛颔首:“看来皇上……是不想让咱们知道这件事了。”
“不错。”郭绝道,“只是如今朝中的旧臣,都半是空有虚职,即便有心也无力,这件事只能靠你了。”
江淮思忖着,心中却不停的感叹,难啊。
过了一会儿,她眼珠一转,道:“总之,这件事一出,旧臣的势力必定有所折损,我所能做的,就是最大限度的减小损失,左右我大哥还在疆外,手持虎符,执掌万军,皇上就算是顾忌,也不敢轻易对咱们开刀。”
郭凛顿了顿:“那个苟良……是否真的犯了卖官鬻爵之罪?”
江淮眼底的光芒渐渐结霜:“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这件事情落在了旭王手里,就算苟良是冤枉的,怕是也无济于事了,前些日子我给他下了那么大个绊子,他是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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