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子,拿匕首拍了拍华铖的脸颊,他一边抽搐,一边竭尽全力地往后爬去,眼泪覆了整张脸,狼狈不堪。
沉玉道:“哦,对了。方才殿下说我是贱奴呢,可是,我父亲曾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当年,若不是你父亲诬陷他谋反,他也不会死。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对吗?”
华铖不住地摇头,喉咙被堵,只能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疯子!这简直是个疯子!
沉玉蹲下身子,一转刀锋,顺着他的胳膊,慢慢划开他胳膊上的皮肉,语气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我无聊的时候啊,就喜欢割肉,殿下要是躲,躲一下,我就把你的肉喂到你嘴里去……”他粲然一笑,“你说好不好?”
……
华仪连夜摆驾,亲自去探望了中毒不醒的华湛,直到天色快亮时,太医方才上奏世子已然脱离危险,华仪当即安下心来,再派了一些人好好伺候郡王殿下,便摆驾回宫。
回了元泰殿仍觉得心思烦闷,华仪站在窗前,蹙眉深思着什么,是时常公公入殿奉茶,华仪随口问道:“沉玉去哪了?”常公公忙道:“现在天色尚早,沉玉大人许是在歇息吧。”
华仪不再过问,拢着一堆杂乱的心思更衣上榻,在龙榻上翻来覆去,原是在思索华湛之事,后来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困极之下,睡眠颇沉。华仪再醒时,便惊觉自己被沉玉拥在怀里,他正低着头,细细亲吻着她的额头,圈着她的力道不可忽视,几乎是将她锁在了这狭小的方寸之地。
见她醒来,他便微微笑道:“日上三竿了,陛下终于醒了。”
他丝毫没有要松开她的意思,华仪皱了皱眉,道:“你先放开朕。”
他却将她搂得更紧,低头埋在她颈窝,叹息道:“陛下抱着这么舒服,我实在舍不得松手,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微微一惊。
下意识想要推开他,腰间手臂的力道一紧,竟让她一疼。
她皱眉,语气不由得冷上几分,“沉玉!放开朕!”
搂着自己的人静了静,忽然松开手,华仪连忙往后缩去,抬眼看他神色——沉玉敛目不言,似颇有些不情愿,面上却没有一丝戾气。
她心底仍有疑窦,怀疑却打消了大半,放缓了语气道:“你方才勒疼朕了……”
沉玉低声道:“我太喜欢陛下了。”
她的心底软了软,伸手拉住他的袖子,又慢吞吞挪回去,道:“朕方才一时没控制住脾气,要不,你再抱回来?”
话音刚落,她便再次被他搂入怀里。
他的下巴蹭着她的头发,她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安安静静地没有再动。
她身体的馨香就萦绕在他鼻尖,他眼底暗沉,酝酿着诡异的风浪,却克制着,只用呼吸压制欲望,不去将她吓到。
现在吓到她,为时尚早。
他的华仪,还是没有完完全全地处于被动之中,他还是不能对她为所欲为。一个帝王与生俱来的优势,永远胜过一个弄权的臣子。
殿中寂静无声,只有外间风吹铁马的叮咚声不断响起。
风压老树,千叶沙沙,宫人步履匆匆,天边孤鸟高飞。
华仪的手心微微渗出了细汗,心底蓦地荡起了丝丝涟漪。
她想起小时候,她打扮得极为漂亮,骄傲地从一干贵女面前走过,她们莺声燕语讨论刺绣花裙,她也喜欢那些新奇漂亮的东西,总想着市井里那些好看话本子,渴望终有一日,她也能经历那些缱绻的爱情。
不同于她的父亲与那些妃嫔,那种感情,她说不上来,却向往着。
可是还没来得及做梦,便龙袍加身,问鼎天下之主,多年来兢兢业业,呕心沥血,唯恐辜负先祖。
头戴冠冕,声威赫赫。
高处不胜寒,当真是高处不胜寒。
她无数次斥责下面伏跪着发抖的臣子时,一抬眼看到冷冰冰的宫殿,心底都充满着冷意。
她必须时刻充斥着威严,时刻保持精明,冷眼看着他们为她手中的皇权趋之若鹜,选择利用、打压,或是抹杀。
为了江山,无人不可以去死,甚至连她自己,在前世都用一杯毒酒彻底献祭给了江山。
所以她何其珍惜沉玉,贪恋温柔,逼着自己不去想这面具下任何她不愿见到的假象。
可是。
一个人若不做什么,是不会声势权利如此之大的。
一个人若不做什么,是不会让她如此困倦而查不出病情的。
她便利用华湛的真心,让他去查了那香料,以备沉玉当真有害她之心——即便如今她已经好了。
虽然不知后续如何,可华湛却出事了!
与他无关吗?
与他无关,那能是谁做的?
若是他做的,他的势力已足以轻易杀掉堂堂一个郡王了吗?
她若出手,若输,后果可想而知;若赢,他又该如何处置?
华仪狠狠闭上眼,抓着他衣襟的手不断收紧。
心腔像是被开了一个洞,冷锋直灌,让她浑身的血液降至冰点,仿佛要沉入深渊,万劫不复。
卫陟回京时,第一夜暂且在府中修整,换下衣服后首先去拜会了成亲王。
翌日朝会时,让他心惊胆颤的是,满朝文武气氛低迷,脸色奇怪,当初陈词慷慨四面树敌的御史们,竟一个个都快成了哑巴。
能令文官噤若寒蝉,那是发生了什么?
下朝后,卫陟首先去探望了汴陵郡王。
郡王仍旧昏迷,他想问什么也问不了,只在那里向宫人打听了一下女帝的态度,多喝了一杯茶,便起身去御书房。
华仪正在御书房处理多日积压的奏折,听闻通报声便知是卫陟,只淡淡道:“进来。”
门未合上,卫陟直接进来,反手合上门,行了一礼,便抬头看了看华仪。
华仪淡淡道:“赐坐。”
风寒未愈,声音还是有一丝哑,听起来又有些倦怠。
卫陟心底一跳,过去坐下后,便立即道:“陛下身子好些了吗?”
华仪点头,搁下了朱笔,道:“事情办好了吗?”
“平南王不敢再动,陛下尽管下旨削他权柄,如此,既成全陛下孝敬长辈之名,又能给他一个教训。”卫陟道:“此事陛下无须担心,只是除此之外,臣还有一事秘密相奏。”
华仪眯了眯眼,“何事?”
卫陟环顾四周,低声道:“事关重大,臣只肯与陛下一人说。”
华仪摆手,屏退所有人,起身走到他面前,道:“说吧。”
第35章
卫陟拿出袖中纸包, 慢慢打开, 露出里面包裹的细小粉末。
暗香盈动, 微不可觉。
“这是陛下给郡王殿下的香料,郡王自知处境艰难,便托臣暗查。”卫陟心生踌躇, 不知自己该不该说出实情,咬了咬牙,还是沉重地说道:“香料里掺了毒。”
华仪的睫毛飞快地蹁跹两下, 漆黑透亮的眸子微微闪动,语气听不出喜怒,“……是吗?”
她容颜清丽,黛眉之下, 剪水秋眸如罩了一层雾气, 霭色沉沉。
她淡淡道:“继续。”
卫陟从未见过这样的华仪,仿佛突然就疲倦了下来,不是从前那般没睡醒似的惺忪慵懒之感,却是一种从里到外的、忽然就彻彻底底厌烦疲倦的感觉。
可是女帝看起来还是那副从容冷淡的模样。
卫陟顿了顿,继续道:“此毒下得极为高明,并不会对陛下造成直接损伤, 期初配以安神香, 只有凝神静气之效,但久闻入骨之后, 便会形成依赖之感,浑身疲倦, 倦于思考,至于沉睡难醒,极易动怒,只对日夜朝夕相处的那个人存有耐心。”
“但此香一旦停下,陛下的精神便会逐渐好转,只是身体仍记得这香料,一闻便困,旁人闻之则安然无恙,故而此毒极难察觉,太医院无一人看出端倪。”卫陟低声劝谏道:“陛下此前昏睡至此,千万不可再闻,一旦吸入体内,必然受制于人。而今天下皆系于陛下一人之身,臣请陛下万万保重!”
华仪越听心底越惊,脸色渐渐褪得雪白,袖中指甲陷入掌心,身子也微微颤抖。
果真、果真如此!
她不是没有想过是这样的结果,可是总是在告诉自己,沉玉不会对她下手。
可是,除了他,谁还会对她动用这样的手段?
下毒。
他真对她下毒!
当真只是为了占有她,还是他另有图谋,想动摇她身后的天下?
华仪的眼神彻底黯了下去。
殿中烛光通明,琉璃风灯悬在殿顶,红烛泣血,暖光四溢,却丝毫融不掉她身体的冰冷。
良久,她才缓缓道:“朕当初吩咐你查的事情,查出什么了吗?”
卫陟点头,道:“臣已确定,当初陛下遇刺,并非平南王手笔……陛下恕臣直言,臣怀疑是……沉玉。”
华仪神色不变,并无斥他之意,只冷淡道:“他针对平南王,必然事出有因,之后你顺藤摸瓜,可查出沉玉身世?”
卫陟沉默下来,摇了摇头,单膝跪地道:“臣无能。”
华仪眼皮一跳。
她低眼看着卫陟,下意识狠狠抓紧自己的衣摆,不可置信道:“查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