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翰林院大门口,凌玉衡目光轻飘飘掠过陈谷谷黯淡的小脸,从西秦求亲之事起到现在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她原本圆鼓鼓的脸蛋瘦了一圈,已初现少女婷婷之态,不再是一团稚气的模样。
凌玉衡停住脚步,微笑问道,“长公主想去翰林院转转么?”
陈谷谷恍然回神,下意识抬起头,头顶四方的匾额上用烫金的大字写着“文翰之林”,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字体写的,文、之、林几个字,她还能勉强认出来,那笔画复杂的“翰”字,她根本不认识,只能连蒙带猜的估摸着应该就是翰字了。
那古朴、苍劲的四个大字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金光,她被那光芒刺痛了眼,又有些想哭了。
凌玉衡再次开口,“长公主想去翰林院转转么?”
去翰林院转转?
她去干什么?那里都是全东陈最聪明最会读书的翰林,学士,大学士!
而她连“文翰之林”四个字都认不全,她进去干什么!
陈谷谷恶狠狠瞪了一眼凌玉衡,扭头就跑,凌玉衡俯身揖手,宽大的衣袖垂下来,挡住了他的面容,也挡住了他面上缓缓绽放的笑。
……
……
第三天一早,凌玉衡还未走到翰林院门口,就远远看见一大群穿着缀排穗金属丁罩甲,腰挂铜牌的龙鳞卫簇拥着高坐骏马之上的陈谷谷,鲜衣怒马,军容整齐。
龙鳞卫由霍宁之统领,向来只负责保护延熙帝食宿出行,现在却出动了整整一旗来保护陈谷谷,连陈述也没有这样的殊荣。
陈谷谷穿着一身火红的猎装,百无聊赖的甩着手中的马鞭,她座下的马似乎感受到她烦躁不安的情绪,不耐的刨着蹄子。
凌玉衡微微低下头,遮住眼中的笑意,快步上前见礼。
陈谷谷见到他眼前一亮,随即又勉强做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恶狠狠开口道,“我想去见阿述,正好带你一起去给他讲学!”
她说着又恍然想起,拿出一块令牌朝凌玉衡扬了扬,那是昨天她缠着延熙帝赐给她的,上面写着“如朕亲临”四个大字。
她昨天捱了一天,到底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焦躁,想要见凌玉衡的焦躁!
他和博采堂的夫子不一样!
他说的,她基本上都能听懂,也不会像博采堂的夫子说的枯燥无味,让她不是打瞌睡就是走神!
如果,如果是他给她讲学,那她,会不会也能像娇娇一样也变得爱看书,变得聪明博学,变得讨人喜欢?
昨天整整一天,她都处在这样的焦躁和隐隐期待之中,到底没能捱过去,赶在宫门关闭之前进了宫,缠着延熙帝给了她这样一块金牌。
因着林娇娇的缘故,她对凌玉衡也算是有些了解,知道他绝对算是个有骨气的,自己的身份不一定能压住他,要是没有这块令牌,他根本不会买自己的账!
凌玉衡低垂的眼睫下笑意更深,面上却依旧是一副恭谨恭敬的模样,“微臣领命”。
陈谷谷不自在的别过脸,“那就快走,磨磨蹭蹭的!”
“是”。
陈谷谷猛地拍了拍马,骏马扬起蹄子绝尘而去,凌玉衡目送着她片刻间就消失在街角处,无奈笑了笑,拍了拍身上染上的灰尘,不紧不慢抬脚跟了过去。
陈谷谷跑出老远才想起来回头看看凌玉衡跟上来了没有,这一看,除了那些个让她头晕心烦的龙鳞卫,哪里有凌玉衡的影子!
她狠狠一甩鞭子,正要发火,又突然想起来,凌玉衡是没有马的,他怎么可能跟上她!
她烦躁的指了指龙鳞卫领头那个,“你去接凌玉衡到东宫,把你的马给他”。
她这几天都处在这种焦躁烦躁的状态中,说完只觉更烦了,狠狠一鞭子甩到马屁股上,马儿疾驰而去,吓的一众龙鳞卫军士纷纷喊了起来,“长公主小心,不可于闹市纵马!”
陈谷谷更烦了,一股子烦躁之气在她胸口冲来撞去,她几乎想再加快马速,只她终于还是一夹马腹,让马儿慢慢放慢速度,娇娇说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和别人的性命开玩笑。
凌玉衡在给陈述讲课的整个上午,陈谷谷在一旁坐着,不说话也没有表情,陈述不知道她怎么了,时不时拿眼角余光瞥她。
凌玉衡却只当没发现,只聚精会神的讲着自己的课,只这一次,他不动声色的将自己讲的内容简单化,通俗化,趣味化,唔,至少要确保那位心情不好的长公主殿下能听得懂不是?
……
……
之后,每天早晨一大早,不等凌玉衡进翰林院就会有一个龙鳞卫的军士牵着两匹马在翰林院门口等着,然后带着凌玉衡一起去东宫给陈述和陈谷谷讲学。
如此三天后,第四天,凌玉衡刚靠近东宫侧门口就听见林娇娇中气十足的喊道,“阿述,这是我一大早起来,绕了京城一圈,到北城买的,又快马跑过来,还热着,你尝一尝,肯定好吃!”
声音却是从头顶上方传来,凌玉衡循声看去,就见林娇娇跨坐在东宫高高的围墙之上,林延平站在她身边,正不紧不慢的将一个系着绳子的竹篮往下放,他们身后的围墙上架着一架几乎和围墙等高的木梯。
凌玉衡,“……”
所以,他到底是从哪看出来她现在变得端庄娴静了?
陈述有没有在里面说什么,凌玉衡没有听见,只听林娇娇又大声喊道,“你好好修身养性,还有一个月你就能出来了,到时候你和谷谷一起到我家来玩!我进宫不方便,你记得来找我,我从西秦给你带了礼物,你不来,我就送给君谦了!”
第209章 高兴
应该陈述在里面说了什么,林娇娇大声嗯了一声,就道,“我要走了,一会要是被龙鳞卫看到了,肯定要来撵我,你一会记得叫人把梯子搬到你那去啊,我花了一百两才跟个太监买了个梯子,用一次就扔了,怪可惜的,送给你了”。
凌玉衡,“……”
这到底是哪个太监想钱想疯了,一百两卖个梯子给她?
陈述再不受宠,拿捏个把太监还不是易如反掌,林娇娇这么一说,只怕一等他出来,那太监不但要把那一百两吐出来,说不定还要讨顿打啊!
凌玉衡摇摇头,仰起头,近乎贪婪的看着林娇娇在林延平的搀扶下,一点点的从梯子爬了下来。
林娇娇向来惜命,爬梯子的动作又小心又畏缩,实在称不上美观,他却看得近乎痴了,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机会这般毫无忌惮的看她了。
林娇娇爬下梯子时只顾忌着自己的小命,直到下了梯子,才感觉到一股炽烈的目光追随着自己,她立即回头看去,就看见了迎着晨风,朝她微微笑着的凌玉衡。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林娇娇心头突然就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要将一切都告诉,告诉他,那个被他所深爱的姑娘已经消失在这世间,而她,不过就是披着她皮囊苟且活着的可怜人,不值得他如斯深情的目光。
这股冲动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竟是拎起了裙摆朝他跑去,直到看到凌玉衡脸上突然焕发的光彩,他嘴角倏然绽放的笑花,以及他微微张开的双臂和急促的脚步,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惊恐顿住脚步,掉头就往回跑。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凌玉衡猛地僵住脚步,脸上的笑容也如突然掉进冰窟,冻在了嘴角,他光彩焕发的脸也慢慢黯淡下去,泛出苍白的无力和绝望来。
林娇娇一头钻进了林延平怀里,她背对着凌玉衡,没有看到他的神情,林延平却看了个一清二楚,不由就将右手搭上林娇娇的后背轻轻抚着,重重叹了口气。
凌玉衡垂下头,安静站了一会,再抬起头来时,他看起来已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温润儒雅,面含微笑。
他不紧不慢上前几步,俯身行礼,“林五爷,七姑娘,有礼”。
林延平抱着林娇娇不方便,只点了点头,“凌大人客气了”。
凌玉衡笑道,“林五爷,七姑娘好雅兴”。
林延平咳了咳,有些不自在,不是娇娇儿一直缠着他闹,他断然是不会做出爬墙这般胡闹的事的,“凌大人这是去哪儿?”
“东宫,为太子讲学”。
林延平不太关心这些朝廷大事,又咳了咳,“那我们就不打扰大人公务了,告辞”。
凌玉衡再次俯身行礼,“林五爷,七姑娘走好”。
林延平点点头,搂着伏在他怀里不肯抬头的林娇娇与他擦肩而过。
凌玉衡站着没动,等他们走出几步后,方急急转过身去,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再看娇娇也不会嫁给你!”
陈谷谷冰冷讥诮的声音含着几分隐隐的恶意在耳边响起,凌玉衡皱眉,淡淡开口,“如果长公主听了几天书,结果就是学会了恶语伤人,以微臣之见,长公主还是继续玩闹游乐的好”。
陈谷谷勃然大怒,扬手就朝凌玉衡扇去,凌玉衡伸手抓住她手腕,冷冷盯着她燃着怒火的双眼,“长公主不要让自己变得面目可憎才好”。
面目可憎!
陈谷谷愣住,呆呆看着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面目可憎四个大字一遍又一遍的回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