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琴娘就发现凌玉衡果然如林娇娇所说,天资极佳,聪颖过人,她本来以为林娇娇已经算是十分聪明的,没想到凌玉衡竟然比林娇娇还胜了好几分,不但领悟的快,连上手弹都比常人灵动敏捷了许多,明明是从未接触过竖琴的人,却每每发问必定问在点子上。
大约半个时辰后,凌玉衡开口道,“今天先到这”。
琴娘恭声应下,凌玉衡修长有力的右手轻轻抚过琴弦,目光温柔凝视着轻轻颤动的琴弦,仿佛那金色的琴弦就是林娇娇鸦羽般灵活飞动的睫毛,“娇娇儿学的怎么样?”
琴娘默了默,一五一十道,“姑娘很聪明,学的很快,只是不大有耐心,且,姑娘弹琴时,总是有些心不在焉,如果姑娘一直这般态度,即便学的快,也是学不好的,姑娘自己应当也是没打算着要认真学的”。
凌玉衡立即抓住关键词,“心不在焉?怎的心不在焉法子?”
琴娘迟疑不敢答,凌玉衡微微一笑,“怎的?娇娇儿竟然还有难言之隐,让你不敢同我说?”
“大人恕罪”。
凌玉衡又微微一笑,“这般难以启齿?莫不是与霍将军有关?”
琴娘惊讶睁大眼睛,这么说,凌玉衡竟是知道姑娘与霍将军交情非同一般的?
凌玉衡眸色倏地沉了下去,面上却还是笑盈盈的,“娇娇儿一向是没有什么防人之心的,同谁都玩的来,霍将军光明磊落,君子之风,向来与娇娇儿要好,否则也不会和娇娇儿结伴去西秦游历。
霍将军向来脾气好,又喜欢依着娇娇儿,莫不是娇娇儿也逼着霍将军与她一起学琴了吧?”
琴娘见他已经猜出来了,只得点头,“姑娘弹琴时,一者喜欢走神,二者喜欢盯着霍将军的好处与错处,自然无法专心致志”。
“好处与错处,什么样的好处与错处?”
琴娘迟疑答道,“霍将军学琴时极为认真,只是天性不喜琴艺,即便弹的精准无误,也无多少情感灵气,姑娘便常用来取笑”。
“这样啊——”
凌玉衡浅浅一叹,眉目流转,目光深处波涛晦涩,“你先回去吧,后天再来”。
琴娘恭敬退了出去,一路提心吊胆的将与凌玉衡的对话回想了无数遍,待到七院给林娇娇回话,到底没敢隐瞒,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不想林娇娇却似毫不在意,只简单道,“我知道了,我院子里人多事情少,你不用理其他事,只专心教他就是”。
琴娘应下回屋不提,凌宅中,琴娘走后,凌玉衡依旧坐在竖琴旁,凝神回想练习琴娘教授的内容。
凌母沉默站在他房门口的门槛上,紧紧盯着他生涩却依旧不改从容优雅的动作,久久沉默。
这个孩子似乎从小就是这般,不论做什么事,不论擅不擅长,都是从容又优雅的。
他不像他自认怀才不遇,只知道灌黄汤自命风流的死鬼爹,不像他老实到近乎笨拙的兄长,不像他急躁轻浮的妹妹,他的从容与优雅似乎是从骨子里静默无声的散发出来的,从容不迫的流淌在他全身的血液中。
她向世人宣称,他这一点是随了她,是随了他外家的书香儒雅,可内心深处,她却十分清楚又惶恐的,他不像她!一点都不像她!
如果说他真的与她有那么一点相像,那也是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与他日夜相处,一点一点跟他学了那么一点点皮毛!
他是他们家这一窝土鸡中飞出来的金凤凰!和他们没有一点相似!
本来他们还可以借他的荣光,鸡犬升天,只经过那一次的事故,再这么下去,说不定连这一点都要成奢望了——
凌母想到林娇娇,心中恶毒的念头便忍不住直往外汩汩的冒,晚姐儿不过就是不小心拉扯间将她推下了池子,根本没有恶意,她又没死成,却非要死扣着这一点不放,还非得要退亲,害得她们少了一门显贵的亲家,衡哥儿更是和她们起了隔阂!
她心中既起了恶毒心思,又是在这样寂静无人的黑夜中,面上表情便也随之起了变化,眼神恶毒,眉头深陷,鼻翼翕张,嘴角斜翘,本来还算端庄大方的脸庞显得又丑又恶。
就在这时,一直专心埋头理琴的凌玉衡忽地扭过头,目光如电般朝她射来。
她一惊,忙要柔和下脸色,只欲速反不达,一时间她只觉面部肌肉生涩僵硬,根本动弹不得,倒是生生将那恶毒的神色凝固在了脸上。
凌玉衡眸色深深,慢条斯理开口,“世人都道我像母亲,只如今看来,母亲却是半分不像我的”。
他早已看穿了一切!
他早就看穿了,只是不说出来,生生看着她作态!
他现在还故意说她根本不像他来羞辱她!
凌母浑身都抖了起来,恶毒的表情也变作了似屈辱似愤恨却更似羞愧的模样来。
凌玉衡说着朝她微微一笑,“时候不早了,母亲早些休息”。
一瞬间,凌母觉得自己又看到了凌玉衡浅浅的笑意中深深的杀气,就像他刚进门时看凌玉晚的那一眼,她们不能再惹他了,否则他真的会杀了她们!
“好,你也早些歇着”。
凌母颤抖着勉强说了一句,哆嗦着转身,要往自己屋子里走,她惊恐间哪里还记得自己是站在门槛上,好居高临下看着凌玉衡,一脚踩空,顿时咕噜噜摔了下去,滚了好几滚才停下来了。
她下意识要叫,却又立即反应过来,死死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来,晚姐儿和他们家的丫鬟都在屋里,她摔了一大跤的丑态,可不能叫人知道,更不能叫人知道,否则她还怎么见人!
她忍着痛,在地上趴了一会,感觉那股子的剧痛过去了,才咬着牙扶着地面,慢慢站了起来,艰难却又轻手轻脚的朝自己屋子走去。
凌玉衡屋子里轻柔缠绵的琴弦颤动声时不时传入耳中,她没有再去看一眼,甚至,她都不想去想凌玉衡到底有没有发觉她一脚踩空,摔下了高高的门槛……
第206章 陷害
当天晚上,凌玉衡屋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的不知道,反正第二天一早,他又精神焕发,神清气爽的去翰林院了。
他现在只是个五品侍讲,与其他五个同僚共用一间屋子办公,摆设与学堂中差不了多少,整齐摆放的六张条案,一人各据其一,只条案比学堂中的高了不少,所以条案后放的不是锦垫,而是玫瑰椅,他们不需要和学生们一样跪坐。
凌玉衡一路走来,遇见比自己级别高的避到路边俯身行礼,遇到和自己一般级别或是比自己级别低的,拱手一笑,待进了自己的办公之所,他习惯性的先扫了一眼窗台上的更漏,不多不少,离辰时还差半柱香的时间。
他利用这半柱香的时间,将书吏早已送来的案牍迅速过目了一遍,快速分类,分清轻重缓急,重新摆放好。
到辰时正,他准时开始办公,他看这些公文向来是不紧不慢的,忙易出错,左右他有充足的时间做完,自是不必着急的。
只今天他却看的略有点快,他想看完后去藏书阁看看有没有关于竖琴方面的书,琴娘不过一艺伎,她能教给他的有限,他自然不可能事事依赖于她。
他正争分夺秒的看公文,就听身边笃笃的敲击声响起,他抬起头,却是海承志。
“皇上有召,让你去御书房”。
凌玉衡微愣,延熙帝十分勤勉,没有早朝的时候,上午不是在批奏折就是召见各位阁老重臣商议国家大事,召他侍讲多是下午,今天怎么上午就召见他了?
凌玉衡合上公文,仔细摆好,问道,“怎么是你来传的信?”
海承志是和他同科的传胪,和他一起进的翰林院,虽然不像他短短两年就升了两级,这样跑腿传话的事也轮不到他做。
“正好我有事来寻你,他们就让我来跟你说一声”。
凌玉衡简单收拾了一番,站了起来,“什么事?”
“噢,我听说林七姑娘回来了,上次岑夫子的课,她却没去听,想让你帮我问问她怎么没去。若是她生了懈怠之心,欲要半途而废,还请你务必劝诫一番”。
凌玉衡斜眼看向他,“你倒是管的宽”。
海承志认真道,“不是我管的宽,实在是林七姑娘天资既好,又十分勤奋,当日她进步十分迅速,你我都是有目共睹的,若是半途而废着实可惜”。
凌玉衡见他神色坦荡认真,不由一笑,“海兄,你觉得若是娇娇儿真的生了懈怠之心,从此要早睡晚起,赏花扑蝶,你觉得我会忍心劝她头悬梁锥刺股潜心向学吗?”
海承志,“……”
海承志噎了噎,“那算了,待我碰到她,我自己同她说”。
凌玉衡没有多说,只笑了笑,便加快步子往皇宫而去。
他最近常蒙延熙帝召见,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御书房外,到了近前,他才发现竟是许慎亲自守在门外。
他心中一突,忙要后退,却已是来不及了,许慎已经看见了他,还微微提高声音问道,“凌大人怎的到了这儿?”
凌玉衡只得硬着头皮又往前走了几步,俯身行礼。
御书房里一道拔高的女声怒气冲冲响起,“你还宠信那个凌玉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