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安和掩面,“这钱怎么就花不对呢。”
阿梨分辨不出他在说什么,就见他从头到尾都含着泪,她察觉到气氛沉闷,咬咬唇,给胡安和递过去一张帕子。
胡安和瘪瘪嘴,说了声谢谢。
阿梨看懂,小声回了句,“不客气的。”
胡安和听着她温柔和善的声音,眼一酸,刚憋回去的泪又要流出来。
阿梨被吓了一跳。
薛延看不下眼,抬腿踹了胡安和一脚,低声骂,“挺大个老爷们,遇着事就知道哭,哭有个屁用。”
胡安和说,“我也不想哭,但是怎么办,人家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我这都要掉沟里去了,路呢?”
薛延两手插进发里,烦闷地屈起手指,瞥了他一眼。
过了好半晌,胡安和站起来,拍拍衣角,叹气道,“我知道我这人不太讨人喜欢,我也说不出好听的话,学不会拍马屁,一肚子迂腐还挺爱装蒜。我在这里这么长时间,也没什么能说话的人,从那事过去后,我就和侯才良翻了脸,他现在见着我,牙一呲像是恨不得要吃了我。我心里难受,家里太憋闷,想出来躲躲,但绕着街走了一圈,发现能说几句话的,也就只剩下你了。”
胡安和声音低低的,“给你们添麻烦了,抱歉,我就先走了。”
冯氏也站起来,看着他颓丧的背影,唤了声,但手抬起来,又不知该说什么。
她转向薛延,眼中焦灼,问,“这可怎么办啊。”
阿梨不明所以,贴靠在冯氏的臂上,也望着胡安和走去的方向。
薛延咬咬牙,喊了声“胡安和”,他说,“你回来,咱们再想想办法。”
第35章 章三十五
当初从少梁回家, 薛延带回来四十五两银子, 开店后剩下四两有余,再加上这些日子赚的,约莫有十两出头, 胡安和那边生拼硬凑也能再攒出十两来, 加一起二十两,还剩十两银子。
两个曾经在京城也能横着走的少爷, 现在为了这区区十两银子愁得锁紧了眉。
阿梨也知道了事情经过, 她低头想了想,说, “要不然我和阿嬷多做些绣活罢,攒一攒,过些日子也就够了。”
“这可不行。”胡安和急急否掉,“一条帕子能卖几文钱, 绣活还费眼睛,可不能这样, 若是你们再出个什么事,我岂不是真的要愧疚而死,投河自尽了。”
薛延瞟了他一眼,凉凉道,“总算说了句人话。”
胡安和两手扽进袖子里, 缩脖短胛样子果真像个穷秀才。他看着薛延的眼睛,毫不怀疑若是刚才他点头同意了,薛延会直接拎着后脖领将他给扔到街上去。
冯氏拍拍阿梨的手背, 思索会,道,“咱们家里还有些鸡鸭,若是卖掉了,也能换个二两银子。”
薛延皱眉,“那还有八两怎么办。”
胡安和嘴唇张张,说,“要不,我去给人家写字?一封信算十文钱……”
薛延点头,“你写个八百封也就够了,最好别用笔墨,直接咬破手指头写血书。”
胡安和眨眨眼,把后半截话吞进去,不敢再说了。
屋里气氛沉闷,偶尔能听见街上传来的叫卖声,蝉鸣聒噪,盛夏湿热,胡安和心烦意乱,没一会就沁出了一脑门的汗,他左右张望了下,瞧见桌子旁边养了一缸的荷花。
胡安和咽了口唾沫,探身过去,直接鞠了一捧手就往脸上抹,终于凉快下来,他长舒一口气。
阿梨瞧见他动作,心头猛地一动,唤了句,“唉!”
胡安和动作僵住,他梗着脖子,战战兢兢问,“怎么了?”顿了顿,他神情又变得惊恐,“这水有毒?”
薛延“嘶”了声,偏头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阿梨没听见胡安和在说什么,她双手合十,指尖抵在唇上,面露欢喜,欢快道,“原来的张掌柜是不是说过,咱们这水缸是前朝官窑烧的,青花瓷,还挺值钱?”
闻言,薛延和胡安和对视一眼,也都兴奋起来。
薛延一把将阿梨搂紧怀里,低头啄了下她脸颊,低声说,“我家阿梨怎么这么聪明。”
胡安和立即接到,“是啊是啊,怎么这么聪……”他一转头,看见薛延与阿梨亲昵无间样子,忽而就想起他那个给他留了一屁股债而后远走高飞的青梅竹马,喉头一噎,最后一个字到底没吐出来。
薛延没时间留给他伤春悲秋,抬手扯着他胳膊肘就往外拽,道,“走,去找当铺的佟掌柜问个价。”
往前走了两步,薛延又停脚,回头看向踉踉跄跄的胡安和,问,“你知道你是谁吗?”
胡安和茫然到,“我是胡安和啊。”
薛延恨铁不成钢点点他肩膀,道,“还有没有别的身份?”
胡安和一愣,随后有些骄傲,“我是胡秀才!”
薛延眯眼,也不打算让他自己领悟了,直截了当道,“你是胡县令的儿子!你家现在是倒了,但是别人不知道,在县里百姓眼中,你还是那个县令的儿子,能卖几分薄面。商不与官斗,你到时候摆出几分架势来,佟掌柜忌惮你父亲,怎么也能让出两分利,懂了吗?”
胡安和恍然大悟,再看向薛延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他讶然说,“薛延,你好圆滑啊!”
薛延懒得理他,拎着后脖领将人扯走。
还好胡安和没真的酸腐到大难临头还要高风亮节,临进店门前,薛延千叮咛万嘱咐,还和他换了下衣裳,给擦了把脸。胡安和本来蔫头耷脑的,但一穿上薛延的衣裳,不知道哪来的灵气,一瞬间就昂首阔步了,气势十足。
薛延赞赏看了他一眼,又问了遍,“你是谁?”
胡安和朗声道,“我是胡县令的儿子!”
薛延满意点头,给他掀了帘子,“进去吧。”
佟掌柜是个势利眼,眼见着胡安和逆着光进来,“哎哟”一声,赶忙迎过去,拱着手道,“胡公子!”他笑得皱纹堆叠,问,“这是哪儿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有何贵干?”
胡安和大方一笑,道,“佟掌柜,我来你这当铺还能做什么,自然是来当东西啊。”
佟掌柜连声道,“是是是,您二位先坐。”而后转头招呼伙计,“快给胡公子和薛公子看茶。”
茶很快上来,雨前龙井,香气扑鼻,比胡安和家里的老普洱不知好了多少。
佟掌柜笑意盈盈,“不知二位是想要当什么?”
薛延使了个眼色,胡安和看见,神色转变的更为淡然,道,“这位薛公子是我的朋友,他前几日开了个店,我为贺喜送去了个青花瓷水缸,前朝官窑烧的,拿来养些荷花用。但前些日子我去宁安游玩,又见着了个更大更好的水缸,便就想买下来,再送给他。但那店太小,放不下这两个缸,便就来佟掌柜的铺子,卖掉一个。”
他这罗里吧嗦说了一大通,看似有些唠叨,但却极为有目的,就是为了给佟掌柜留下个财大气粗、见识广泛、不好惹的印象。胡安和看了佟掌柜一眼,又道,“若不是嫌那东西太大,赏人又不合适,我也懒得麻麻烦烦地到当铺来卖,几个钱而已,还不够我这一通折腾,您说是不是?”
佟掌柜恭恭敬敬的,“是是是。”
胡安和微微一笑,“那您说,前朝的官窑青花瓷水缸,约莫两人合抱那么粗,估值多少钱?”
佟掌柜有些为难,“这个,没见着实物,可不好说啊。官窑烧的东西,花瓶值钱,水缸这种粗杂物,反倒贬价,约莫也就五六两银子罢。”
五六两银子,和当初薛延买下店面时候,张掌柜说的一般无二,佟掌柜倒是没作假。
薛延手指摩挲着下巴,冲着胡安和挑挑眉,后者领会到意思,哈哈一笑,起身道,“果真如我所料,如此廉价,这种小物件,也是劳烦佟掌柜还要费心了,想必您也看不上眼。我前几日与父亲交谈,聊及您,说是佟家的当铺一月光是税额就要交五两银子……”他话说一半,扬颔轻轻“嗯?”了声。
那气势与薛延学来的,虽不说十成像,但精髓也演出了七八分,颇有些不怒自威的样子。
佟掌柜面色一白,以为胡安和是代父亲来要税款的,心中惶然,心思一转,赶忙道,“哎哟,难为胡县令记挂了,我最近家里出了些小事,没空查账,这税款就漏了交,让胡县令费心,真是罪过罪过。您回去与胡县令说声,要他千万别动怒,这银子我明日就亲自送到衙门去,与他谢罪!”
胡安和心中一喜,他就是听薛延命令行事,想要吓唬他一下,没想到这佟掌柜真的做了亏心事。他这心里一有底气,做出的气势就更足了,摆摆手道,“佟掌柜心中有数就好,至于旁的,我就不好多说了。”
胡安和淡淡瞥了旁边弯腰弓背的佟掌柜一眼,起身理了理袖口道,“那我便就先走了,待会差人将瓷缸抬过来,给您瞧瞧。”
佟掌柜“哟呵”了一声,抹了把头上的汗道,“这小事哪能劳您费心,我遣个伙计去就成了,您给带个路就行。”他回身招手,喊了个伙计过来,低声吩咐,“到了就搬回来,样式年代都不用细瞧,有缺口咱也认了,”说着,又塞了二十两银子到伙计手心,“拿了货就给钱,记得说点漂亮话,听见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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