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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卿欢[重生] (桑狸)


  田庄上头一天得到信儿,庄里总管黄集贤特意在巷道外等着兰茵,寻常时候都是月末才来,如今月中就来了,黄集贤以为兰茵是不放心庄里账目,忙不迭地向她禀报,年景好,仓中谷禀丰实,账目也条理明白。
  兰茵起了个大早,本就困倦,又被他在耳朵絮叨了大半个时辰,只觉头晕晕沉沉,见黄集贤滔滔不绝没有歇口的意思,又不能跟他明说自己不是来查账,是来见人的,只得踩着茵褥下了马车,说要到垦田里转转。
  黄集贤一抹唇沿上的口水,要跟着,被兰茵好说歹说劝了回去。
  乡野田间,春风十里,草木丛萃,大片绿浪迎着风波涌起伏。她领着丫鬟淑音和锦瑟走了一路,直到两个姑娘都嚷着累,才就近寻了个凉亭喝茶。
  随侍仆人带着茶叶,只向老农借了炉灶炭火,现烧一壶热水冲泡。
  主仆三人说说笑笑,在自然风光里怡然开怀,正翻述了一则乡间野闻,说到关窍处笑成一团,马蹄声鼓点似的由远及近,祁昭孤身一人在田外下了马徒步走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所说的贤宗皇帝就是上一部《长安》里面的萧衍,端王就是萧暘,文宗皇帝是萧景润。此文距离《长安》最后一章番外结束大约六十年。

  第5章

  他今日穿了一身流云平纹经锦镧衫,极纯正的墨蓝,流转着簇新灼耀的光泽。脚踩以蜡涂过的半月履,整个人容光焕发,衬得眉目英朗,面容俊逸,和三日前缠绵病榻时的疏懒模样全然不同。
  淑音和锦瑟将他迎进凉亭,添上一只茶瓯,斟水。
  “远远听见你们在笑,说什么呢,这么开心?”祁昭凝望着兰茵丹唇间残留的一抹清甜笑意,心中感慨,前世两人夫妻那么多年,却鲜少在她脸上看见这么生动明媚的笑。只当她是个冷艳孤俏的美人,偶尔笑一笑也像瓷娃娃上的彩釉,流于表面,自有一分凄清冰雪的韵致。却不知,这样的她更美艳撩人,直叫他移不开眼。
  听到他问,兰茵浅笑道:“乡野杂记,祁大人恐怕会觉得无聊且无知。”
  祁昭越发好奇:“倒是说来听听。”
  淑音性子爽快利落,接上嘴道:“就是说从前在乡间有一对夫妻,本是两厢情悦,恩爱厮守着,后来因为些琐事终日吵闹,搅得夫妻离心,同床异梦。后来村里来了山贼,烧杀劫掠,关键时候妻子为夫君挡了一剑,香消玉殒。那夫郎后来领着众村民把山贼打退。抱着妻子的尸体,想起了妻子的好,心中悔恨,所以找了得道高人施法,把他送回了许多年前自己刚与妻子成亲时,只当重新来过。并发誓一生爱重珍视妻子,再不会惹她伤心。”
  说者无心,听者却直戳心坎。祁昭倏然回忆起上一世临死前的情状,自己像极了这故事里愚笨可悲的夫郎,妻子活色生香地守在自己跟前时不知道珍惜,非得等到一切不可回转了才悔不当初,可悲可叹。但他又想起这故事里的夫郎并没有死,而是找了得道高人施法才把他送回过去。那他……他临死前让道士给祁长陵布了一个永不超生的法阵,符咒却是用祁昭的血画的,莫非是因为这个阵法才让他重生?
  兰茵仰头看着祁昭神色变幻,摸不清他心里究竟在捉摸什么,只嗔怪着淑音:“偏你多嘴。”
  祁昭笑道:“淑音姑娘性情豪爽,讲的故事也好听。”
  淑音却惊奇:“祁大人知道奴婢的名字?”
  祁昭心道,你是我夫人的陪嫁丫头,当年我和兰茵冷战,你还堵着书房的门骂过我,我能不知道你叫什么。
  自知一时忘形失言,看了看兰茵,回说:“前几日送安王回府时听府里人叫过。”
  兰茵冲他笑了笑,但见朝露初曦,霞芒渐炙,辰光不知不觉间流逝了许多,便让淑音和锦瑟退出去,问一问祁昭关于姬云泽的事。
  “没什么难办的,姬云泽当初向工部递请修缮折子时是在录事那里留过底,只不过工部里那位大人根基颇深,录事也不敢得罪,只一昧装聋作哑上下通了气预备让姬云泽背了这口锅。我让都察院把那录事抓回去略审了审,就什么都招了。人证、物证俱在,无罪释放。”
  兰茵一直凝神听着,白皙秀致的面也一直绷着,直到最后有了结论才露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笑。
  这凉亭是盖在乡野间的,四壁粗陋,破败不堪,可却被一笑点缀得犹如华蓥水晶宫,周遭的灰败都仿若被镀上了灿锦的流彩,一直耀到了祁昭的眼底。
  “祁大人,这事多谢你了。”兰茵抬袖替他斟了一杯茶,铭感至深地道谢。自安王去世,留下他们姐弟,虽说是皇家贵胄,可无根无基,照样飘若浮萍受了许多欺负。姬姨来求她的时候她心里也没底,她虽是一介女流,可也知官场水深,凭着有名无实的安王府怕也指使不动什么人,只好去求卢楚,卢楚左思右想,才领着她去见了祁昭。
  可这样曾令她愁破云顶的事,到了祁昭的嘴里却变得那么风轻云淡,仿佛只是一点微芥尘埃,随手拂去便是,连提都不值得多提。
  祁昭听她道谢,心里反倒不好受了,在他的心里,兰茵一直是他的妻,却为了这么点小事这样郑重其事地向他道谢。
  “兰茵,你……别叫我祁大人了,叫我思澜可好?”明明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明明知道不能操之过急,可他还是忍不住,艰难抬腿冒着被当成登徒子的风险迈开这一步。
  闻言,兰茵的脸颊微红,显出些小女儿的羞赧,却并不扭捏,声线柔绵地应道:“好。”
  她答应得爽快,给了祁昭更光芒璀璨的希望,摸了摸袖间凸出的物什,本想着再让兰茵跟他熟稔些时才送,可今儿气氛这样好,他有些耐不住了。
  于是,在前世每行一步都筹措再三、思虑周详的祁昭鲜见地行动赶在了脑子前边,有些紧张地微颤着手摸出一枚白玉簪。
  上一世他和兰茵成婚后也送过她一枚白玉簪,是用价值连城的尧山玉雕琢而成,簪头一朵兰花,莹然通透,白皙润泽,雕工格外精细,连花蕊丝络都根根分明,是世间罕见的珍品。重活一世,他还记得那个卖簪子的珠宝阁,可惜时间不对,没有尧山玉。只好选了上品无瑕的白玉来依照他记忆中的样式雕了这样一朵兰花,他想与她重新开始,这一世永远都是芬馨暖香、花开曼妙的样子。
  “我……”上一世历遍了宏大场面,祁昭的脸皮早比城墙还厚实了,偏偏这个时候舌头打颤,总也捋不直,含糊不清地说:“觉得这东西挺配你,就买了,郡主若真想谢我,就收下吧。”
  伸手将发簪递出来,掌纹幽深的手面上静静躺着一根白玉簪,如一泓清水泉,发出皎皎白月光。
  兰茵那两颊稍稍褪却的红又浮了上来,她只觉腮边滚烫,心里砰砰的跳,反倒生出些恼意。这祁侍郎虽不是那些靠祖上隐蔽不学无术的纨绔,可风流之名在外,总有些零星的花间韵事晦暗不明地传出来,实实虚虚,听着总也不像空穴来风。
  如今他这个样儿,可是把她当成可戏可娱的花间女子了?
  见兰茵犹疑,且面色渐冷,祁昭心下陡然慌乱起来,嘴里蹦出来的词句也开始不利落:“我……没旁的意思,郡主别……别误会。”
  兰茵自小料理家事,待人周到惯了,见着他这副局促模样又心软了。人家再怎么说也刚刚帮过她,祁家正当权,呼风唤雨,近前看也没什么地方能用着她报答的……她低下头,红着脸从他手里把白玉簪拿了过来。
  掌心里一空,祁昭的心却落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兰茵,见她垂眸,腮边若染了两抹胭脂红,一双眼睛如受了惊的小麋鹿,惶惑无依地望着地,像是为了缓解尴尬,抬起茶瓯送到嘴边。
  这样羞赧婉约的样子,惹得他心里一热,又开始口不择言。
  “那个……我新买了一间宅子,还没买家具,你……你喜欢什么样的。”
  一句话落地,兰茵被刚滑进喉咙里的茶水呛住了,拿锦帕抚着胸前不住地咳嗽。
  看她绢细瘦削的身子咳得花枝乱颤,祁昭摸着袖口无辜且带着些委屈。上一世他们成亲便是在这个宅子里,因东西都是提前置办好的,也没问过她的喜好,祁昭还深刻地反省过,做了许多年夫妻他从未关心过兰茵喜欢什么。既然是要当新房的,总要做长远打算,省得现下买了不合她的心意将来还得再换。
  可……看她当真有些被惊着了,脸红的更厉害,祁昭觉出是有些唐突,但脑子里像缠了一团乱麻,也想不出什么绝妙佳句来缓解当下的尴尬,又生怕再被美色所惑,脑筋不清醒,说出些不着边际的话。便站起身来,强撑着脸面,道:“那个……我跟郡主开个玩笑,玩笑,我先告辞了。”
  “等等。”兰茵叫住了他,垂眸敛目,似是很为难的样子。祁昭的心又动了动,忙说:“郡主有话但说无妨。”
  兰茵看着他的脸,目光凝蔟,像是很认真,缓慢问:“那夜我让祁侍郎回家看郎中,你……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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