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殿前,秦姑姑迎出来,见他神色慌张,体贴地问:“大人要见皇后,老奴这就去禀报。”
祁昭摇头:“不,我不见皇后。”他顿了顿,道:“帮我把陈北溪叫出来,我在偏殿等他。”想了想,又嘱咐:“别惊动皇后。”
前一世,祁昭对皇后可谓忠心耿耿,不仅为了拱卫她的势力而暗自在各家王府之间周旋,甚至暗中豢养影卫,在康帝驾崩举朝混乱的时候将皇后护得严严实实。
改朝换代,皇后始终稳坐珠帘后,屹立不倒,这与陈北溪干系甚大。
祁昭想借陈北溪手里的影卫一用,这些年他忙着斡旋于朝局勾心斗角,疏忽了对自身势力的培植,但就他手里的那些随从,根本无法与长安的赤枫招总坛相抗衡。
他说了自己的诉求,陈北溪断然拒绝。
祁昭也不慌,只道:“陈公公若是不帮我这个忙,我唯有去求我的皇后姐姐,让她给我调中宫车马厩一用。”
陈北溪脸色阴白,斥道:“你这是想害皇后!天底下竟有你这样的弟弟!”
祁昭摊了摊手:“我不害姐姐,所以来求你。”
祁昭见陈北溪不语,又道:“这些事我是不怕告诉公公的,因为一旦我与赤枫招的瓜连大白于天下,祁家是定要跟着受株连的,姐姐身为皇后也是不能幸免。陈公公别的不看在眼里,姐姐总不会不顾吧?”
陈北溪暗中权衡了利弊,从袖中掏出一枚符节,祁昭见那青铜神兽雕琢得细致,不禁赞叹:“陈公公真是深藏不露。”
陈北溪很不屑与他多费口舌,将符节扔给他,说了去哪里找人,怎么用,十分不忿道:“若是出了差错,咱家一概不认,你得自个儿担着。”
祁昭捣蒜似的点头。
临出门时,陈北溪陡然叫住他,问:“祁尚书如何知道咱家手里有影卫?”
这一问,却把祁昭问蒙了,陈北溪却也不为难他,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一扬拂尘无声而去。
他出了昭阳殿,见月色溶溶,九重玄霄一片沉寂,人间倒有枯枝栖鸟嘤啾。
兰茵被关的这间屋里恰好有个小窗户,只是离地十尺高,她只能仰望。疏落的枯枝顺着窗户延伸进来,几只未来得及的小麻雀停在上面喳喳叫着。
她听了一会儿鸟叫,心里打定主意不能只等着祁昭来救。
他受赤枫招节制多年,足可见赤枫招难对付得紧。且他们要抓了她来要挟祁昭,让他做的事必不会等闲,思及他们对卢楚的指引与安排,思及那十二条无辜的人命,她倏然觉得胆寒,不,她决不能让思澜为了她走上这不归路。
她拿过瓷碗,拨下金钗,撸起臂袖往胳膊上扎了一下,殷红的血顺着金钗流进碗里,须臾,便流了小半碗。
她从裙裾扯下一段白缎紧紧缠裹住伤口,将碗里的血倒进嘴里,含在嘴里。她用丝帕把碗沿的血迹擦干净,站起身,环顾四周,把那些考究的瓷瓶、花架稀里哗啦扔了一地。外面看押的人听见响动,慌忙进来,兰茵忙用手捂着胸口,极难受地嘤咛,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那些人吓坏了,忙把陆雲找来,兰茵的口里还含着血,见陆雲进来,忙又吐了出来。淋漓血迹顺着唇角滴落,把前襟染了一片绯色,看上去犹触目惊心。
陆雲上来扶住她,冲看押的人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看押的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兰茵却是抚住胸口,恨极地指着陆雲:“你这个背信弃义的人,你与思澜约定的时间未到,竟急着致我于死地,思澜必不会善罢甘休,他一定不会饶了你……”
陆雲脸色煞白,低头看着兰茵拿帕子捂住嘴,那帕子上亦染了斑驳血迹。他怒道:“我根本就没有对你做什么!”见兰茵颤颤地咳嗽了几声,竟仰头晕倒了。
那些人说:“算了,坛主,不过是个人质,是死是活与咱们有什么相干?”
陆雲大怒:“放屁,祁昭留着有大用,若是萧兰茵死在我的手里,祁昭必与我翻脸,掌门哪里如何交代?”
他扶着兰茵将她放到在缠丝榻上,定了定心神,吩咐道:“去请郎中。”
祁昭召集了陈北溪暗中蓄养的影卫正回了祁府,在门口迎面遇上李长风飞奔回来,他道:“公子,客栈有动静。”
客栈里面骤然纷乱,而后有人出来往城里走,他派了个人上前搭腔,探听出那人就是要找郎中。随从急智,随口说自己就是游方的郎中,那人觉着更深露重,不愿多走,又似乎需要看郎中之人与他而言不是十分重要,便潦草地拉了随从要回去充数。
随从脑子灵光,忙说如果回去太快恐他家主人会发觉他怠慢,不会轻饶,顺势邀请他去附近的酒肆吃些酒菜,驱驱寒。
那人跟着去了,李长风远远看着眼生,应是没见过他。便装作过路人请他喝了半壶陈年花雕,套了不少话。
他套出是兰茵半夜吐血,陆雲大惊,才让人连夜出来请郎中。
祁昭一听兰茵吐血,头上一沉险些栽倒,李长风忙上前扶他,沉声说:“依属下看陆雲既无意伤害夫人,那这吐血八成是夫人故意为之……”祁昭强自定了定心神,断出此种可能极大。
李长风接着道:“我让随从拖住那出来请郎中的爪牙,快马加鞭过来向大人报信……”
经他一提醒,祁昭反应过来,交代他:“你紧盯着客栈的动静,让跟着进去的人小心些,务必保证夫人的安全,我这就去。”
李长风飞速回去,祁昭进了府想找沈鸾跟着一起去,却听封信说她被人带走了。祁昭登时大怒,道:“不是跟你说不准卢楚进门吗?”
封信愁苦着脸,道:“不是卢大人,是……是安王殿下。”
祁昭与兰茵成婚后,萧毓成在祁府为座上宾,即便是封信也不敢拦他。
祁昭一愣,“毓成?”他不消多想便知道,定是卢楚指使他,卢楚在益阳及长安的这些烂事,兰茵和祁昭并没有告诉毓成,凭这么多年的私交,毓成绝对会对卢楚言听计从。
一时痛恨,忙召集影卫到跟前,将后马厩连同临时备的马都派上了用场,带着他们火速去西郊客栈。路上,他简略说了下当前情况,再三强调务必要保证兰茵的安全。
这一路,月黑星稀,寒风凛冽,反倒是把祁昭吹清醒了,他再三思索,突然发觉此局并非不可解。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公公也是重生哒~狸狸明天请假一天,后天恢复更新哈
第41章
带着人到了西郊客栈, 祁昭发觉隔着一片密林障隔,火光攒动, 连带着头顶上的黑色天幕也被耀成绯色。他一愣,也顾不上隐蔽迂回, 再徐徐图之,慌忙驾马上前去,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兰茵会出什么差池。
他这一疾驰, 后面跟着的人自然马首是瞻, 影卫本就训练有素,宛如棋盘上布置得宜的黑子乌压压地围上来,瞬时将客栈围成铁桶。
祁昭见客栈里已着了火,那些赤枫招的爪牙尽数跟在陆雲身后,由着焚烬冲天, 将那些木桩子烧的哗啦啦四横八落, 倾塌下来,这一片连缀的屋子眼看是保不住了。
他的眼被火熏得发酸, 但强撑着心神搜寻了一遍, 发觉兰茵由随从扶着站在离屋檐三尺远的位置, 淑音跟在她身边,一脸的仓惶惊惧。
陆雲的人已将沈鸾拿住, 却不放兰茵,差遣了一个拿铁环大刀紧站在兰茵身后,锋利如削的刀尖轻轻戳着她的腰。
卢楚和毓成自然恼怒, 两人身后带了不少随从,皆拔剑出鞘。
陆雲的身后是烧得噼里啪啦响的火海,他披着雪色大氅,很是从容沉定的样子,道:“我说了,此女必须得是思澜亲自押来,你们两个做不得数……”略一沉吟,蓦然抬头,见四周轩敞宽阔的丛野密林皆被挡住,祁昭领着人气势威赫地将他们一甘人都围住。
陆雲冷笑了一声,向身后爪牙使了个眼色,那戳在兰茵腰上的刀便架在了她的脖颈上,那钢刀薄刃流转着极锋利雪亮的光,在夜色中犹显熠熠。
祁昭遥遥看着兰茵,见她也在看自己。细嫩的脖颈上架了把刀,可毫无惧色,只素莹莹的一张面,隔着诸多喊打喊杀的莽夫,这样平静地望向自己。
她无声无言,一双眼睛亮极,于沉默间,祁昭明白了她的意思。
勿要冲动。
奇异的,他竟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候生出些安慰之感,温凉蕴藉,丝丝入心。翻身下马,拼命扼制住自己想上去将陆雲撕了的冲动,朝已恨不得上去拼命的卢楚和毓成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后退。
他的手隐在阔袖里,悄悄攥紧,声音尽量平和:“玉关,你今日要是敢伤了兰茵,我保证,你也活不了。”
陆雲的笑愈加讥诮,歪头看了看他身后的影卫,颇为鄙夷:“凭这些乌合之众?”
祁昭道:“我们可以借一步说话。”
客栈不远处有一条泉涧溪流,因天气森寒已结成了厚冰,两人在岸畔,看着客栈在火势的攻掠下以摧枯拉朽之势轰然坍塌。
“只有我们两人,你要用什么来说服我?”陆雲隔岸望着化作灰烬的客栈,隐隐有些得意,仿佛是在看自己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