邸门大开,杂役仆从进进出出,十分慌乱的样子。
祁昭只觉心里咯噔一下,忙上前抓了一个小厮打扮的人,问:“出什么事了?兰茵郡主呢?”
夜色蒙昧,小厮揉搓着眼睛看了半天才认出这是祁昭,忙作揖道:“吴贵女不见了,公主正让找呢。”
一听是吴连月,他长舒了口气,但这气未舒到底,又惴惴不安地问:“兰茵郡主在哪儿?”
小厮纳罕地看他,又偏头越过他往他身后看了看,祁昭有所感应,回头,见兰茵拖着臂纱端端正正地站在他身后。
视线一触到她的脸,周围所有因仓惶而漂浮的细尘仿佛一瞬间归于原位,他的世界重回于宁静安谧,再没有什么能令他害怕的了。
远远看到他焦虑着急的样子,又听到他在询问她的去处,兰茵的心里充盈着温暖与感动,一时言语乏力,站在身后望了他许久。
她往前走了几步,祁昭蓦然倾身拥住她,只有短短的一瞬,他立刻意识到周围进进出出许多双眼睛看着,忙又将兰茵放开。
她身上那淡若芝兰的香气沾上了他的衣带,萦绕其身,清飘而淡渺,让人忍不住想嗅个仔细。
公主府的管家出来寻兰茵,说是溧阳找她,京兆府那边来人了,要问问兰茵吴连月失踪前的情状。祁昭顺水推舟,跟随着兰茵进了公主府。
溧阳和驸马吴显仁已急得站不住脚,兰茵便应京兆府之请,尽量详细地描绘了吴连月失踪之前发生的事。
当夜众女对月拜过之后,谢静怡便盛赞兰茵的衣饰穿戴,她穿了一身月白色软缎襦裙,襟前绣着连枝的素梅,远远望去,如烟雾,如云朵,笼着她这支旖旎盛开的花,分外姣美出尘。
兰茵一如往常的谦逊,但谢静怡的盛赞之词甚是繁多,满满地堆砌上来,一直说的吴连月心动了,拉着兰茵非要跟她换衣服。
兰茵不喜别人沾染她的衣饰,更不喜穿别人穿过的旧衫,但吴连月自幼娇宠惯了,所青睐之物必要得到,便拉着兰茵磨来磨去,兰茵被她磨烦了,便同意了。
两人在内室换衣的辰光,吴连月身边的婢女不禁赞:“贵女这般身姿,样貌,跟祁侍郎是天作之合。”
兰茵正将披帛挽在腕间,听到这话不由得怔了怔,很快便恢复如常,让人再也看不出什么。
公主府后苑的栀子花开得甚好,大片白蕊如玉似珠,迎着晚风柔柔摇曳。她行至此处,捏起裙纱走进大片的花海中,并不许兰茵和侍女跟着。
众人知道她骄纵,便耐着性子在外面等了两刻钟。宅邸中夜色幽深,即便有犀角灯耀着,但面前花枝凌乱,看不清人影,也听不见什么动静,只余下风漫过群芳摇曳的声响。
兰茵渐渐觉出些不妥的时候,让侍女进花海里翻找,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再不见吴连月的身影。
京兆少尹听了个大概,忙问:“发现贵女失踪后可是立即关闭前后府门?这期间有人离开吗?”
管家回道:“除了谢女郎因为身体不适提前走了,并无人离开。”
祁昭攥紧了拳,当下便明白是怎么回事,暗恨自己疏忽大意,全然低估了谢静怡的凌厉狠毒。
他想起她曾决绝地对他说:“我来替你解决。”
解决,怎么解决?他不敢往最坏处想,环视着满屋的人,强自定了定心神,向着溧阳公主和吴驸马道:“此事不宜声张,交给祁昭来办……”
话音还未完全落地,谢静怡迷蒙着双眼从外面走了进来,望着一众的纷繁缭乱,很是茫然:“这是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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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三合一)
“谢……谢女郎?你不是回府了吗?”
谢静怡诧异地反问:“我何时说过要回府?不过是吃了一杯丫头递上来的茶, 迷迷瞪瞪地在偏房小憩了片刻,一醒来就听见府中沸反盈天的……”
管家垂眸思索了一会儿, 拍了拍腿,“我想起来了, 是谢女郎的婢女来找我说她家女郎身体不适,想尽快回府,还让把马车从后苑牵了出来。”
京兆少尹忙又让人搜查丫头的去向,里里外外乱成了一锅粥。
趁着无人注意, 祁昭靠近谢静怡, 低声问:“你把连月弄到哪里去了?现在把人交出来,我可保你无事。”
谢静怡笑得温婉动人,嗓音宛若莺呖娇啼,“我何需你来保,这件事情本来就跟我没关系”, 顿了顿, 眉目清丽地仰头看向祁昭:“思澜,你这么担心她, 是当真心里喜欢她了吗?”
那一派脉脉温柔看得祁昭竟有些悚然, 他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 “我不喜欢她,连月无辜, 不要伤害她。”
谢静怡望向窗外高悬的明月,清辉如水,照亮了连阙雍贵的宅邸园景, 她无意去判别祁昭说的是真话还是虚言,只摇了摇头:“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祁昭还想再去问她什么,谢静怡已轻揉着额头找地方坐下,鬟髻松软,鬓钗微歪,一副病美人娇柔的样子。
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便再跟去她身边盘问些什么了。
众人在公主府里等了大半夜,一直等到天蒙蒙亮时,少尹那边有了消息,他脸色铁青,略带顾忌地环视了满屋宾客,凑近溧阳公主道:“公主请快驱散宾客,此事不宜广而外宣。”
祁昭耳尖,离溧阳又不远,听了个清楚。不着痕迹地瞥过谢静怡,见她一层恰到好处的心焦只敷衍地流于表面,眸底流转着狠戾凶悍的光,察觉到祁昭在看她,将那凶光淡淡抹去,只留下了软濡娇甜的韵味。
他想起了前世谢静怡用在兰茵身上的手段,在她小产之后甚至买通了太医给她下凉药,致使她下身出血不止,险些丧命。后来虽然勉强捡回了一条命,可是子嗣上再无希望。
这个女人外表越是温婉文静,内心阴狠毒辣到令人发指。
他看了看端坐在椅子上的兰茵,暗自发誓,绝不会让她再伤害兰茵。
因为过了一整夜,宾客受过京兆府的盘问后早已离去大半,剩下的都是与溧阳公主和吴驸马来往密切的。公主顶着熬红的双眼亲自将宾客送走,回来听少尹禀报。
“是从西巷里的一个别苑将贵女找到的,找到时……”少尹叹了口气,似是不忍描述,“贵女浑身是血,同去照料的老姑姑验过身,说是……已非完璧。”
溧阳向后趔趄了几步,险些一头栽到,吴驸马眼疾手快地扶住她,气得浑身发抖,问:“是谁?谁干的?”
少尹顾虑深重,吞吞吐吐地说:“襄王世子。”
溧阳将手边的茶瓯狠狠掼到地上,天青色的瓷盏摔出清亮凄厉的声响,破碎的瓷片一地狼藉。
“萧毓希!”溧阳推开搀扶她的吴驸马,“我这就去襄王府,问问萧从珏,会不会管教儿子?”
这少尹与吴驸马是同乡,平日里受了他很多照拂,此刻倾心为之打算,忙拦住溧阳的去路,道:“不妥,此时公主若是闹上门,那这件事就瞒不住了,一时意气是小,贵女名节是大啊。襄王世子顽劣众人皆知,这件事若吵嚷开了对他不会有太大影响,而于贵女,将来她如何做人?”
吴驸马也反应过来,拉扯住溧阳,道:“咱们得从长计议,不能就这么算了,可也得为连月打算。”
溧阳爱女心切,在两人劝说下渐渐冷静了下来,关闭府门,一壁派了人照料身体受重创的连月,一壁商量对策。
当日,太极殿刚刚下了朝会,溧阳一袭素装低调地入宫参拜康帝。她恳求屏退左右之后,声泪俱下地向皇兄哭诉了事情经过。
而后长跪不起,恳求康帝为她做主。
康帝听罢勃然大怒,搁在龙案上的手紧攥成拳,青筋突兀,冷声道:“你别哭了,只管放下心,这件事朕替你做主。”他吩咐高兆真宣襄王觐见,又亲自走下御座将溧阳扶了起来,问:“连月可好?让太医看过了吗?”
溧阳抽抽搭搭地说:“身上的伤在避讳处,恐污了圣耳,不敢详说,只是我这个当母亲的,看了第一眼就不忍再看第二眼。人整个都颓了,从前多么活泼伶俐,如今只呆呆傻傻的,从回来就没说过一句话。”
康帝想象着自己外甥女遭受□□后的惨状,只觉怒意愈加凛然,一面安慰着妹妹,一面冲着內侍大发脾气:“襄王呢,怎么还不来?再不来,就去刑部取了枷锁给朕铐来!”
宫中情形如火置于荆柴中,而宫外也不安宁,不出一日坊间便传遍了。说是襄王世子在乞巧节那夜,指使谢女郎身边侍女给她下了迷药,而后用王府车马强撸了吴家贵女出府,一直送到西巷的王府别苑,世子竟奸污了自己的表妹。为此溧阳公主入宫告状,襄王被叫到御前狠狠责骂,因为教子无方,被降为郡王,勒令其闭门思过。
坊间的流言如春风里的花籽,落地生根,紧接着发芽,长成了葱郁的参天大树,阴翳遍及角角落落,愈演愈烈,传得甚是不堪入耳。
兰茵头一次从王府下人口中听见这些没天理的传言,一改往日温和秉性,怒气凛凛地将他们训斥了一番,并警告安王府中绝不准再传这些话,若有人再乱嚼舌根子,一律乱棍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