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容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就在离她几步开外,确实停靠了一顶华贵轿辇。
轿帘由绸缎制成,上面绣着两条瞋目裂眦,尾部缠绕而卧的金龙。那绣功极为精湛,色泽鲜亮,形态逼真,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好似随时准备飞腾于云雾之间。
方才那道嗓音便是从这顶轿辇中传出的。轿帘低垂,一阵风吹过,隐约瞧见里面一片明黄色的袍角,以及端坐着的一高颀魁梧的男人。
许是坐在轿内的关系,昏暗在男人模糊却棱角的面庞上蒙上一道冷硬的阴影,明明隔了很远,苏婉容却分明察觉到自龙辇散发出来的一股,比外面这数九寒冬的天,更要令人发怵的森冷之气。
而这轿辇中坐着的人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随后,公公弓身上前,恭敬而谄媚地小心答道:
“启禀陛下,是一愚昧妇人拦住了前面的路,瞧她衣着破烂,约莫便是个乞儿,脏秽得紧。此人不知天高地厚,留在这里恐是要污了陛下的眼,着实可恶!奴才正准备将她拖走,杖毙处理了去。”
事实上,即便她当真如这公公所言,是一行街的乞儿。路过此处,不巧与圣上龙辇撞上。本不应该,但罪不致死,更莫要提处以杖毙暴行了。
孰料,轿内之人听了公公这句,高大的身形纹丝不动。
他仅以鼻音冷漠地嗯了一声,不掺杂任何情绪,竟像是默许了的模样。
苏婉容怔住。
那边的公公使了个眼色,左右架住她的侍卫得令便要将她拖走。
苏婉容眸色微变,在这个时候,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一股冲动,她忍着肩背上的疼痛,盯住那低垂的轿帘,咬牙扬声便道:“请陛下饶命!臣女并非乞儿或是叫花,臣女是……臣女是太傅府上的四姑娘!”
话音刚落,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投向她目光中带着考究和审视,或是些许嫌弃鄙夷。无人吭声,更无人愿意相信她口中所言。
苏婉容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这也难怪。
她如今这副落魄不堪的模样,谁又能将现在的她与十年前那个,倾城容貌让尊贵的齐王爷都曾为之痴迷的少女,联想在一起呢?更莫要提,见都不曾见过她一面的当今圣上了。
她沉默地微阖上眸,几乎认命地在等轿内那人的一声令下。可出乎意料地,龙辇里竟又传来一句:
“你……是太傅府的四姑娘?”
不知是否是苏婉容的错觉,传进耳里的嗓音依旧偏冷硬,但竟是似有若无地透出一丝紧张。
紧张?
苏婉容笑着摇头。
那里面坐得可是九五之尊,天底下最具权势的男人。还有何事能轮得到他去紧张?
第002章 惨遭毒害(上)
这么多年的磋磨操劳,她身心俱疲。
如今她这耳朵,竟也不中用到开始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幻听了吗。
而另一边,听皇帝问话了,弓腰小心侍候着的公公,察言观色。仅一个手势,从旁的侍卫立即会意将手中长剑悬回腰际。
苏婉容双手被箍背后,一身狼狈地半压着原地跪下。
她早间在贵妃府外跪了数个时辰,双膝已然麻木肿痛得似是没了知觉。
脚下这一片地面,铺着细碎凹凸的鹅卵石,被风雪吹了整夜,竟冻得愈发僵硬了几分。现下膝盖猝不及防猛地磕在上面,只觉寒气带着尖锐的刺痛顺着她的骨缝直直窜进她的四肢百骸。
苏婉容疼得禁不住闷哼一声,便是一个蹙眉的间隙,公公已是语气不善,阴着嗓子在催了:
“愣着做甚?未听陛下方才问话吗?还不快些应个声?竟是想要陛下等你不成?”
纵然双膝疼痛难耐,苏婉容哆哆嗦嗦地咬牙硬撑着。勉强直起身,她双手伏地,诚惶诚恐地道:
“回陛下的话,臣女确是太傅府的四房小姐本人。今日入宫欲以拜访臣女二姐贵妃娘娘。方才走神间,不想竟在此处同陛下龙辇相撞,心中实在歉疚,还望陛下恕罪。”
苏婉容道出这番话的时候,语气恭敬,谦和有礼。她努力摆出了一个最为妥帖端正的姿势垂头跪在那里。
奈何她此时却是灰头土脸,衣衫破旧,发髻凌乱,便是她挺直了腰背,落在旁人眼底依旧是一副狼狈不堪的落魄妇人模样。便是她态度再如何诚恳,听去耳中也不过是滑稽可笑的疯言妄语。
毕竟苏婉容被齐王休弃之事,现今在长安城之中还并未传开。便是后来太傅府没落,她贵为齐王妃而不受王爷宠幸,身份到底还在那里。
那般本该千娇万贵的一个人儿,如何也不会是她这样一个瞧上去便粗鄙可笑的妇人啊。
故而包括公公在内在场的人,自然不信。有人朝着苏婉容的方向指指点点,甚至直接不屑地嗤笑出声。
苏婉容垂头跪在地上,她听见了旁人是如何交头接耳地议论自己的。她抿紧了唇,粗糙的手渐渐收紧,却并未言语。
“四姑娘无需担忧,朕未想过欲要治罪于你。这条路原本也是车来人往,方才朕的侍卫未弄明身份拔剑相待,怕已是吓着了姑娘。这么一看,倒像是朕的过失,四姑娘又何罪之有?”
轿内之人嗓音低沉地忽然道了这么一句,首先愣住的是离龙辇最近的李公公。
自皇帝继位之后,李公公从旁伺候了也有不少时日了。
当今圣上登基不过十载,年纪轻轻,处事却称得上是丝毫不留情面。
于境内,对待逆贼叛党,直接大规模肃杀剔除。
境外,西有羌夷五次三番挑衅,北有胡狄拉拢部落暗中勾结。皇帝手段更为铁血狠辣,他亲率大军横扫边疆地带,行经之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这些年,新帝不断吞并势力,对外扩张。领国忌惮,自愿年年朝贡,百姓得以安宁,人人高歌圣上万岁,实乃一代明君。
皇帝治国有方,毋庸置疑。
可这样一个生来便仿佛该要君临天下的帝王,身上到底还是有缺陷的。
他骁勇善战,所向披靡。只顾自己手中大片锦绣河山,缺乏君王该有的仁爱之心。
尤其这两年间,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帝的改变极大,性情愈发的残暴乖僻,文武朝臣无一不闻之胆寒。
至少,慈悲温良,体恤子民,这样的词语根本不适用于当今的晋元皇帝身上。
李公公见皇帝如今竟是轻信了这妇人一面之辞,不但信了,字里行间听上去甚至像隐约带着点儿谦逊温和的歉然之意,难免感到惊愕不已。
在座的那可是素来以冷血阴狠手腕出名的晋元皇帝。普天之下,还有谁能让这样的人物心生什么歉意?
便是这粗鄙妇人当真是当年那太傅府上的小姐又能如何?她如何能有这样大的颜面呢?
只那李公公跟随皇帝多年,也知小心慎言的道理。故而心中无论何其惊讶,面上依旧端的是一派不动声色。
其实不止是那李公公,苏婉容听了皇帝这样一番话,内心也感到一丝古怪,忍不住诧异地抬起了头。
厚重繁复的蟠龙轿帘依旧低低垂坠,里面晦暗不明。苏婉容看不出男人的模样,更瞧不清那人现下神色如何。
可就只那背着光,被阴影笼罩于下的模糊人影,也隐约显现其龙躯伟岸,天姿威严。
她这一次到底是听清了,男人大抵刻意放轻了嗓音,听上去依旧淡漠,但已然少了几分方才的那股子不带人情味的冷意。
关于皇帝那些不好的传闻,苏婉容也是听说过一些的。
但此刻她却深感传言果真只不过是传言罢了。
轿内的皇帝,也许并非世人口中那般不近人情,他生得一双慧眼,且是个颇为通情达理之人呢。
也便是此时,皇帝隔着一层轿帘,沉吟了片刻,又试探着道了句:
“朕虽与你素不相识,贵妃这几年间却常常在朕耳边提起你的事情。朕听闻四姑娘已是嫁去了齐王府,这么冷的天,怎的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可是遇上了什么难处?可是他……待你不好么?”
这一句,着实问得委婉。
对于她衣衫褴褛沦落街头的落魄境地,他只字未提。
若方才皇帝轻信这妇人一人之辞,李公公内心感到些许讶异。那么此刻便足以用震撼二字形容了。
李公公怀疑轿中这个甚至称得上是和蔼可亲的男人,是否当真是自己伺候了十多年的主子?要知道,便是对那掌管后宫的苏贵妃时,皇帝也没有现下一半的和颜悦色啊。
苏婉容自然不知李公公肚子里的这些曲折。
她这半辈子过的并不容易,其中的艰辛无人得知。这么多年来,冷嘲热讽或是刻薄挖苦的话,她倒是听了不少。
太久了,没有人愿意真正关心,或是过问她一句好坏。更何况那人还是这九五之尊的皇帝。
苏婉容鼻腔微酸,心中难免动容。
可她一上了年纪的妇人,被夫家嫌弃,被妾室欺辱,传去哪里都是难以启齿的丑闻。她又如何能够在众目睽睽之下细细道来呢?
当下苏婉容只是仰面,朝着龙辇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
“多谢陛下关心,只臣女现下一切都好,不过是后院中的一些琐碎小事,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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