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当真是疫症?为何本王看她的情况与其他人略有不同?”
鬼医略显粗糙的手指搭着凤举的手腕,忽然若有所思地看向凤举的眉目。
因为身体不适,那双琥珀色的凤瞳似蒙着一层水波,恍惚迷离,却丝毫不损其美丽。
鬼医被额发掩盖的眉心蹙了蹙,隐约似有一股淡淡的怒意,良久方缓缓舒展。
“究竟如何?”慕容灼催促。
鬼医道:“确实是染了疫症,而且染了疫症已有多日,不过她原就体质亏损,又中毒至深,每日又服着解毒汤药,重重因素叠加,一方面压制了疫症,致使今时才爆发,一方面,疫症在她体内病变,治疗疫症的方子对别人有效,对她已是毫无用处。”
慕容灼低头与凤举对视了一眼,心知肚明,鬼医恐怕是知晓凤举乔装问诊之事了。
凤举心中忐忑,慕容灼却不甚在意,鬼医若就此不再医治凤举,他大不了将此人绑了。
慕容灼开门见山道:“她的身体状况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眼神说明你是有办法的,说吧!只要能将她医好,你要什么都可以。”
鬼医不理会他,径直走到屋中的书案前提笔蘸墨。
视线在那些叠放好的字迹上看了一眼,鬼医眼中闪过一抹诧异,那些字宛若龙飞凤舞,竟隐隐有山岳之风。
卷一:衣冠华陵,步步锦绣 第三百章 男宠尽责
“我此前开的解毒药便暂停服用,接下来七日便按此方抓药。”
好在如今全城的药材都在他们手中。
慕容灼捏着药方看了几眼,便让玉辞带着药方去找凤琰,设法去商铺取药。
鬼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城西病患太多,他必须赶回去。
“如此便可?本王看她似乎很难受。”
鬼医犹豫着。
慕容灼蹙眉,压抑着怒气道:“大丈夫当爱憎分明,她的所作所为你皆已目睹,将对旁人的憎恶牵累到一介女流身上,算什么男儿?”
长长的额发低垂,遮挡其下的疤痕隐藏在阴影中更显得狰狞。
鬼医压着声音道:“看来你们已经将我查得一清二楚了。”
“哼!若非是她,你以为你还有命留到如今?”
慕容灼不再直接要求他为凤举做什么,只是让他明白自己承了凤举多少恩情,若他真是个血性耿直之人,便该知晓受恩当报。
鬼医沉默了片刻,说道:“三日内她会持续发热,需随时冰敷,身上的红疹会加重,需每日三次以青剪草煮水擦拭,红疹发痒时切不可抓挠,疫病彻底痊愈之前,她浑身的骨节都会疼痛不止,需适当按压穴位舒缓经络,除了每日午后开窗散风,其余时候皆不可见风。”
说着,他看了眼凤举,又将视线落在慕容灼身上:“你的体质极强,胜过常人数倍,若无意外,她这病虽会传染,对你却是构不成威胁。”
鬼医离开后,慕容灼想了想,冷眼睨向凤举。
“看来唯有本王最适合服侍你了。”
“服侍”二字咬得极重。
凤举虚弱地牵了牵唇角,说道:“灼郎是阿举的男宠,理当如此。”
“你……哼!”
慕容灼自初次见她到现在,她总是骄傲明媚,意气风发,如今弄成这般模样,慕容灼只要看一眼,便觉心中窝火。
看着他转身去命人准备东西,凤举抿了抿唇。
鬼医对慕容灼的那些叮嘱,不知慕容灼是如何想的,但她自己听来,心中委实不好意思。全身擦拭,按揉,这……如何使得?
……
慕容灼等得心焦,亲自去督促煎药,当他端着药回来时,发现凤举正双眼呆滞地望着屋顶。
“灼郎,你我来洛河郡也有些时日了,疫病的问题虽已解决,但饥荒仍迫在眉睫,这两日,不知又饿死了多少,春汛未退,堤坝若不尽快修筑,恐会再有死伤。”
慕容灼心头火起,冷然道:“你自己尚且性命空悬,还有心思思虑这些?该思虑的是晋室皇帝!”
凤举嘲弄地笑了笑:“灼郎,晋帝若是思虑这些,那你我便无将来了。”
“张嘴!”
慕容灼将盛着药的汤匙送到了凤举唇边。
凤举抿了抿唇,道:“不敢劳烦灼郎,阿举自己来。”
“哼,你确定你的手尚有余力?”
凤举悄悄动了动手指,果然,只要稍微一动,都会作痛。
无奈,她只好顺从地张嘴,苦涩的汤药,温度适中,她方才看见了,是慕容灼一遍遍用手腕试过的温度。
卷一:衣冠华陵,步步锦绣 第三百零一章 本王乐意
“灼郎,你有事隐瞒我。”
凤举突乎其来的话让慕容灼心头一紧。
“没有!”
凤举轻声叹息:“灼郎,你的心思越来越缜密,脾性也压制了不少,但骗人这一点,你仍是未学会。灼郎,有鬼医在,我暂且死不了,但潘充之流一日不除,郊野便会新添饿殍枯骨,于心何忍?”
慕容灼奈何不得她,只得郁卒地瞪了她一眼:“你先将药喝完。”
凤举心急,干脆凑近就着碗口一口气喝得见底。
“你……”慕容灼瞪着她,蹙眉问:“苦吗?”
凤举笑笑:“习惯了,你说吧!”
慕容灼将手背贴在凤举的额上,扶着她躺下,又将冰水浸过的软巾敷在她额上。
被慕容灼冰冷的指尖擦过额头,凤举的眼睛有些迷蒙,呢喃道:“很久之前,有一个人也曾这般照顾过我。”
那时,萧鸾刚登基称帝,朝局不稳,凤家在朝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呵,所以,那段时日,萧鸾对她的照顾几乎到了无微不至的地步。
那时她看不透,满心唯有感动。如今看来,一切皆如镜花水月,假的。
慕容灼心头警铃大作,问道:“那人是谁?”
他仔细凝视着凤举的表情,那种怀念中透着苦涩、百感交织的神情,他不止一次见过。对于凤举口中提及的“那人”,也隐约猜到了答案。
凤举收敛了心绪,顷刻转了话题:“灼郎,你其实不必如此。”
你越是赤诚相待,阿举便越是有愧。
“本王乐意!”慕容灼语气不善地说着,干脆提起锦被盖住了她的嘴,“听着,本王前夜去县衙,除了密道和药材之事,另外还发现了一件有趣之事。”
清寒的蓝眸中荡漾起狼一般的狡猾,透着危险桀骜。
“那孟绪手下的主簿在帮他分赃之后,夜里偷偷将一应巨细都记在了一本账簿上。”
“账簿?”凤举猛地拉下盖在嘴上的锦被,狐疑地看他,“如此说来,你已看过上面的内容?”
慕容灼颇为得意地扬着下巴,说道:“那人将账簿藏在房梁,本王趁着他熟睡看了几眼,上面所载内容,除了孟绪如何贪墨,还有他如何借花献佛,将搜刮的民脂民膏上敬给潘充,譬如此次汛灾,博阳县从当地士族豪绅手中收缴的钱银和米粮,至少有七成都到了潘充手中。只凭此本账簿,足以铲除这两只硕鼠了。”
“账簿……”凤举沉吟着,思忖了片刻,呢喃道:“你说,既然小小的县衙尚且有人明白私留账簿自保,那潘充身边之人,又或是潘充本人,又是否会另有一本更大的账簿?”
孟绪一个县令敢肆无忌惮,是因为他上方有潘充,而潘充这个郡太守能在洛河郡跋扈至此,同样也是因为有更高品级的人护着他。
官场之上,层层盘剥,坐在潘充头顶之人,忠肃王是确定无误的,但,堤坝修筑之事牵涉到工部,工部一直都掌握在楚家手中。
卷一:衣冠华陵,步步锦绣 第三百零二章 一汪春水
慕容灼颔首道:“潘充其人,阴险狡诈远非孟绪可比,与朝中公卿有诸多牵涉,他必会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若是能将他手中之物弄到手,那那个与你们凤家有宿仇的忠肃王是难逃一死了。”
“忠肃王?”凤举冷然一笑,嘲讽毫不掩饰,“忠肃王乃皇室宗亲,手中又握有巡防营,晋帝忌惮世家之势,便需笼络宗亲,所以,他会竭力保住忠肃王。”
“哼,晋室江山便是因此才会风雨飘摇!如此看来,最多不过解决掉一个潘充。”
“谁说的?”凤举笑容中透着几分阴险:“洛河郡的堤坝修筑工程与工部有着直接联系,工部是楚家的钱篓子,若是当真能拿到潘充手上的证据,那工部至少要折掉一个侍郎蔡章,楚家又是三皇子萧晟的母族,楚家若是出事,衡皇后又岂会不趁机落井下石?届时两虎相争,便是我凤家的机会。”
慕容灼听她将朝中派系牵连分析得头头是道,赞赏固然有之,但更多的却是源源涌动的心疼。
要做到如此并非一日之功,可见她在背后做了多少努力。
“那眼下是否要将县衙主簿手中的账簿拿到手?”慕容灼问。
凤举努力忽视脑中的昏沉之感,凝神想了想,说道:“嗯,早日除掉潘充孟绪,洛河郡便会少些亡魂,灼郎,你尽快拿到账簿交到向崇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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