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可以大概推测她是因为时常亲自酿酒,怕气味混杂在一处才不,然而她能这般大手笔的开店,暗中家财不知几何,若说为了生意,似乎不值得,可若说她爱酒,但据近来监视她的探子所见,她就算偶尔小酌,但也并不贪杯,显然也不是将酒十分放在心上。
诸般行为,似有迹可循,却又经不起推敲,叫人不自禁得想去探究一二。
世间爱欲痴缠,多半都是由一瞬间的惊艳或好奇做了引子,只是少有人在种子刚刚埋下时便能察觉。
第二日早晨,陈青鸾起来时苏仁已经上朝去了。正好徐嬷嬷带了些下人来给她挑选,见到她的时候神色还是亲切热络,只是总是不自觉地多看两眼往她脖颈上的骇人的淤青。
陈青鸾恍若不觉,只低声说近几日嗓子痛没法大声讲话,歇二日再去店里,马车今儿就不用准备了,之后要出门的时候会提前知会。又从带来的女孩子里挑了一个二等丫鬟并两个粗使的小丫头留下。
徐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素来知道太监心理扭曲,房事上多有折磨人的手段,原本以为自家主子从不近女色,陈青鸾还是他主动带进府里来的,或与别个不同,如今看来还是一样。
一个好端端的女子,若受了这般磋磨,就算不寻死觅活也是要暗自垂泪的,陈青鸾这般坦然自若,倒是稀奇得很。徐嬷嬷揣度着许是她有话不好意思开口,便问她是否需要请医女来瞧瞧,陈青鸾只道不必,倒是列了单子央徐嬷嬷差人去采买回来。
清单上所列多是女子日常所需之物,而胭脂水粉一类更是最多的,徐嬷嬷看的皱起了眉头,道:“姑娘刚进府来也许不知道,老爷最不喜欢的就是脂粉味儿,所以都不要女子近身伺候呢,奴才看昨日姑娘没上妆,还以为姑娘是知道老爷脾性,就没再多嘴提醒。”
陈青鸾不想辜负旁人的好意,便只温婉地回道:“不碍事的,若是需要伺候督公的时候,我自然不会用这些,不过我常需要出门,总得备着些,不然这样可怎么见人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抬手拂过颈上的淤青。
见她是这样的打算,徐嬷嬷便应下了,又嘱咐那几个丫头好生伺候主子不提。
自那日之后,苏仁仍旧是宿在宫中,没有再回厂督府。而陈青鸾再次出现在蓬莱阁已经是三日之后。
此时气候已经转暖,她却始终围着披肩,将颈项遮掩的严严实实,若有人问起,便说是感染了风寒,见不得风。随后便有人悄声议论,说她手腕处有细碎的伤痕,而且一路延伸到袖子内,不知究竟有多少,而且她不经意间围巾松散的时候,能看到颈项上也是有瘀痕的。
一个女子住进了太监府邸,之后伤痕遍体,遭受了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原本这几日来,有些文人清流得知蓬莱阁背后的靠山乃是那无恶不作的阉狗,对陈娘子也跟着生出几分不屑。如今看来,又觉她八成也是逼于无奈,着实令人怜惜。
然文人清客的怜惜,从不在于挺身而出救人于水火,乃是专在咏诗写文上头,一瞬之间,陈娘子悲惨遭遇成了街头巷尾无人不知的谈资,并且流传出了许多版本。然不管这些流言中描述的过程如何,最后总能归到教育女子不要在外抛头露面,不然难保不被这样的恶人盯上糟蹋了去。
虽然关于陈青鸾的流言层出不穷,但因着有些意图巴结苏仁而不得门路的人将主意打到了这里,所以蓬莱阁的生意比往日更红火了,只是陈青鸾却不爱同他们打机锋,便常常躲在那间名义上留给苏仁的雅间里偷懒。
酒楼的位置不易抢,但这种琐碎事务,达官贵人们多是吩咐下人去办。而事有例外,这一日早晨刚开店,便有个十三四岁的小公子进来,身边也没有仆役跟着,直接拍出银子来指明就要楼上景致最好的一处雅间。
店小二心道这定又是哪家不学好的孩子偷了家里钱出来瞎玩,可摆在面前的银子没有不赚的道理,便领他上了楼,推荐了了些清淡酒菜,就留他一人在雅间里看风景。
风景最好的雅间,自然是挨着陈青鸾给苏仁留着的那间了,小公子伸手摸上原木色的隔墙,随即再墙上轻轻叩了一下,少一停顿,又连敲三下。
片刻之后,墙对面也传来了敲击的声音,连续的三声。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自己这一趟没有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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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谋划策
陈青鸾原本正如老僧入定一般倚着隔墙坐着,突然听到这一段暗号,本欲直接回应,然而在手指即将扣上墙面时,又犹豫了下来,目光晦暗不明,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对面那人得不到回应有些不耐,又重复了一回,陈青鸾这才回过神,轻轻扣响了墙板,做出了回应。
墙那头的人又敲了一下,陈青鸾侧过身将耳朵贴在墙上,只听得对面一个十分低沉的男声道:“小姐,遇到了这样大的麻烦,需要在下出手相助么?”
陈青鸾道,“要的要的,亏你来的及时,不然我怕要是死在东厂苏公公手里。”
对面那人似乎有些气恼,“你这安生日子才过了多久就开始招摇了。不老实待着,尽会惹事。”
陈青鸾低声笑了起来,挑眉道:“我不惹事,事也会来惹我,难道我好端端地在屋里待着,突然从天上掉下个人来,也是我的错么?纵使是我天生命不好,陷进麻烦里也怨不得旁人,可我若死了,阁下就不好回去交差了罢。”
那人心知陈青鸾本身是颇为不愿意同自己扯上干系的,这回肯与自己说这么多话,已经是给了好大面子,便强压下怒气道:“现下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小姐还是尽快准备一下,在下尽快找时机带你逃出京城。东厂番子在各地均有势力,就算改名换姓也最多隐藏一时,不如顺势一路北上,去北齐或者突厥罢。”
陈青鸾语气中似有不悦,“你既也知道东厂势力大,真以为这么远的路程咱们能逃得掉?你该不是犯糊涂了想要拉我一起送死罢?”
那人咬着牙恨恨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陈青鸾托腮,“自然是要先取得厂督的信任,让他对我放松警惕,然后再徐徐图之。他前日给我安排了个任务,叫我将平王在解除圈禁之前诱出王府,这事若能成,那他下一步多半会将我作为细作留在平王身边,到时候如果我能跟着平王去他的封地,那想要脚底抹油,就容易得多了。”
二人又隔着墙低声商议了几句,陈青鸾就起身出了雅间,路过旁边屋子时连眼神都没有留下一个,仿佛方才根本无事发生。
随后几日,似乎是因为伤好的差不多了,陈青鸾便开始不在整日将自己闷在屋里头,有事没事就去集市上闲逛。正当她不知第几次路过一家成衣铺子的时候,一个满脸笑容的微胖妇人迎上来拉住她的手,热情的推销起自家商品来,陈青鸾推脱不过,便跟着她进了店。
店里的衣服倒也算是时下流行的款式,但陈青鸾却没挑中什么可心的,对那妇人道,“老板,我素来不喜同别人穿一样的,若是定做,可有别的样子能挑么?”
“有的有的,请姑娘随我上楼。”
二楼房间不大,堆满了纸样子和成匹的布料,并不像是个适合接待客人的样子,那妇人口里念叨着,“哎呦,风这样大,可别将东西都吹乱喽。”同时将窗子关上了。回过身来却已经换了表情,她对陈青鸾低头行了一礼道:“陈姑娘,这些日子您受委屈了。”
原来方才在店外,她拉着陈青鸾时,就在她手中写了个“平”字,陈青鸾便猜到她定然是平王的人,这才跟她进来。而对方见她知道自己的来意,便知自家主子猜得没错——关于陈青鸾的流言,自是已经传到了平王耳朵里,他虽无证据,却总认为是因为陈青鸾救了自己才无辜受累。
见那妇人已经挑明了身份,陈青鸾便叹了口气道:“何敢提委屈呢,不过是我命苦罢了。”
,那妇人劝慰道:“姑娘不必担心,主人会想办法搭救你的,救命之恩尚且未报,又如何能眼看着姑娘身陷魔掌?”
陈青鸾低头默然不语,那妇人见状接着道:“姑娘不必忧心,眼下虽然主子还被圈禁,但他虽然本身无法随意出来走动,但王府仍然是王府,待找寻合适的机会,就带姑娘乔装混进王府里去,他东厂再嚣张跋扈,也断没道理去王府要人。”
陈青鸾再抬头已是眼角含泪,她摇头道:“不行!苏仁权势滔天,东厂耳目无孔不入,平王殿下自己还被圈禁,又怎能为了我再得罪那等睚眦必报之人?”
她声音越来越高,似有些控制不住情绪,随即反应过来,深吸了几口气,以手遮面,从指缝中漏出几句话来,“抱歉,方才一时失态请莫见怪,还请你回禀你家主子,就说陈娘子救人本就不图报答,况且此身已如蔽履,不值得旁人为我涉险,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