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后,苏仁进了宫内,却没去自己寻常办公的御所,而是找上了曹德望,一见面就给他行礼赔不是,惊得曹德望连忙摆手道使不得,又问苏仁为何如此,苏仁便道:“昨日曹公公你去宣旨,那陈娘子对你定然是很不客气的,她是我未来的夫人,少不得要你多担待些,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曹德望听了,皮笑肉不笑地道:“姑娘家娇蛮些倒也使得,但别怪我多嘴,那陈娘子当真是不懂规矩,督公您回头还是多管教着些为好。”
苏仁面有难色地道:“她那何尝是不懂规矩?那是故意下本督的面子呢,你当本督之前为何将她撵出府去,还不是因为她是皇后的人!”
曹德望大吃一惊,偷眼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旁人,才凑近苏仁低声道:“既是如此,那督公您何必勉强自己,把个钉子接回府去当夫人供着,圣旨违不得,可是却不忌成婚的人是死是活,大不了就是便宜她站您家祖坟一块儿地方罢了。”
苏仁叹息一声道:“曹公公你太看得起本督了,这满朝文武本督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可是到了后宫里头,只有这皇后,本督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见曹德望神色不解,他又继续道:“如今众位皇子里,圣上并不特意偏爱哪一个,将来这储君之位还不是要落在八皇子头上,八皇子素来孝顺,对皇后娘娘言听计从,你说若是将来一遭变天,那得罪过皇后的人,会是个什么下场?况且就算陛下有意另立别的皇子,以温皇后现今的权势,怕是不会叫陛下如愿的。”
曹德望初始以为,皇帝将太子之位空悬至今,就是因为他不喜皇后,连带着她的儿子也不被待见,但今日听苏仁这样一说,心里便有些没底了。又联想起之前太子薨后不久那山一样劝皇帝早立储君的折子,不由得心惊:这温月如平日里看不出来心机有多深,竟是已经在暗中经营了这般大的势力了吗?
苏仁也不给他思索的时间,又对他道:“今儿这事,本督不过有感而发,曹公公听过便罢,左右您平日也不可能与皇后有冲突,不用放在心上。”
曹德望听了点头答应着,离去时却还是满怀心事。苏仁心知这些话早晚都会传到皇帝耳朵里。
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现如今就只差再点上一把火了。
☆、洞房花烛
鼓楼大街上素来热闹, 然而少有交通拥堵的情况, 今儿却是个例外,看热闹的百姓围的里三层外三层, 后来的踮起脚也看不到里头究竟发生了何事。有人好奇拍了前排的人询问,才知是东厂厂督来给自己谕旨赐婚的准新娘下聘礼来了。
送聘礼的队伍浩浩荡荡,自蓬莱阁门口延伸到了街口还没到头,这样大的排场,在王公贵族中都极为少见, 引得百姓纷纷驻足围观。
有人在心里暗骂他这十里红妆每一箱每一件都是民脂民膏,更多的则是艳羡这滔天富贵。
而除了登记在册的物件之外,另有一箱,不知里头是何物。负责运送聘礼的正是崔简,他对陈青鸾说,这一箱是督公特意预备,叫她务必提前亲自清点过目,陈青鸾便叫人直接抬进了屋里去。等关上门后打开一瞧, 里头竟是流光溢彩的一整套凤冠霞帔。
那嫁衣后摆上的金线刺绣瑰丽繁复,却不是常见的传统纹样。仔细辨别便能发现其中隐隐闪着蓝光,竟是有青鸾神鸟绣在其中。
都说新嫁娘要穿自己亲手绣的喜服方才吉祥,不过苏仁自然知道自家小娘子从来没有这个准备,于是全都为她备好了。陈青鸾心念一动,回身取过针线,在喜服的角落里,绣上了一只小小的麒麟。那绣工实在不敢恭维, 以至于她绣完之后,自己看着都觉好笑。好在她十分有自知之明,用的乃是与底色相同的大红绣线,所以旁人绝对发现不了。
陈青鸾自己所住的院子小,库房更小,小物件收进去了,大部分仍是无处安放。崭新的红漆木箱子在院子两侧摞的比院墙还高,只留下一人宽距离的一条小路,让人能够自院门和屋子只见来回。
晚间苏仁来时,陈青鸾便抻着那礼单打趣他道:“送这么多东西来白占我许多天的地方,回头还不是要抬回厂督府去。”
苏仁趁她回身的功夫,自背后将人抱在怀里,下巴轻轻垫在陈青鸾头顶,轻声道:“抬回去干嘛,你若嫌占地方,自卖了充进你的小金库便是。”
陈青鸾抿唇浅笑,“银子这东西,虽然越多越好,可总归够花就行了,更加不能因此就贱卖了东西。你送我的,我都觉着好,舍不得卖呢。”
苏仁将人转了半圈,叫陈青鸾面对着自己,与她道:“你如今虽然是嫁给我了,可是千万别被这身份束缚住了,若有朝一日我苏仁被灭门抄家,你可别想不开陪我上刑场,也别为我守着。改头换面还是一个逍遥的女商户,是想要一个人自由自在还是再寻个如意郎君,都随你高兴。”
陈青鸾抬手扶上他光滑的下颚,眼光温柔,“今儿突然这般大度,可真是吓着我了,是宫里头不顺利?”
自与苏仁相处这段时间以来,陈青鸾对苏仁的秉性实在是再了解不过了,旁人都道他阴险狡诈利欲熏心。只陈青鸾知道,他这人,不重享受不贪长久,唯有仇留不到隔夜,而他无所不用其极的爬到今天的位置,图的就是个天下再无人可以欺辱于他。所以对于温皇后,他没有怀柔的心思,怕是宁可铤而走险,也要将其除之而后快。
苏仁低垂着眸子看着她,一双桃花眼被纤长浓密的睫毛掩去了往日里的凌厉恶毒,莫名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陈青鸾以为被自己说中了,不禁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劝他道:“这事原本也不该急在一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何况咱们这样的小人了,若是没有十成把握就出手,那岂不是同那温皇后成了一路货色?”
苏仁享用完了佳人的牵挂,似笑非笑地道:“我同那温月如本就是一类人,只不过她蠢,而我聪明罢了。”
陈青鸾歪头,手上稍微用了点力道,在男子白的通透的脸上留下两个淡淡的指印,“天下就你最聪明了,那方才的丧气话是从何而来,你若是故意卖可怜框我,今儿你就回府睡去罢。”
苏仁叹了口气,将她的手拉开,又将人揽入怀中,禁锢住她的双臂,轻声道:“一个温月如我自然不放在眼里,可是自古坐在我这个位置的人,有几个能得善终的?你既然把整个人都托付给了我,我自要为你的将来做打算。”
陈青鸾心中涌上一抹甜蜜,对苏仁这样的人来讲,身家性命也不过是分量比较重的筹码罢了,若有必要,随时都能算计进去。他能为旁人考虑到这一步,怕是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了。
她将脸埋进苏仁的胸膛里,心中暗自打定注意,等到薛老回来后,定要与他一起好好商议解毒之法,至少别叫自己死在苏仁前头,不然若是头七回来,看到他为自己伤心难过,那自己做鬼都不能安生。
她从前总觉着自己注定活不长,所以也十分安于天命,且乐一日是一日,初时敢于招惹苏仁,也是因着她并不太怕死。
如今才发觉,这些日子来的相处,改变的不仅仅是这位冷心冷面的厂督大人,也有她自己。
婚期将近。
苏仁家中除了他本人之外,一个说得上话的亲戚也没有。而他手下的管事们也从来没经手过操办婚事,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而且也猜不准苏仁眼下对陈娘子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于是婚礼的大小事宜,少不得一一呈报上去,叫苏仁亲自决定。
因忙于筹备婚事,苏仁便将宫里的差事暂时交给了旁人,期间除了每日上朝之外,只进宫了一回,还是接了太后懿旨前去回话——太后多年前便去山上礼佛,自回来后的大半年之内,能传进宫里,叫她知道的喜事,统共也就这么一件。虽说不伦不类,终究是桩姻缘,少不得传他去说说话,又赏了不少东西才罢。
到了成婚那日,围观之人都以为以陈娘子的个性,怕是要自个儿直接走上花轿去,哪知她这回倒是极守规矩,不知是从哪里找来了一个半大少年,一路背着她下楼送上了花轿。
京中大小官员无一没有收到请柬,自有一些是平日里就瞧不上苏厂督的,但因着婚事乃是御赐,都不好拒绝,婚宴之上竟是座无虚席。
苏仁自后堂向外望去,见大楚股肱之臣尽数聚齐,心道若是今日将他们直接围杀在此处,那之后朝堂上可就清净了。转过头来却对陈青鸾道:“你且歇一会儿,我去简单应付他们一下便回来。”
盖头下的人微微点头,凤冠上的珠玉流苏叮当作响。
热闹归热闹,在场之人谁也没胆子给东厂厂督灌酒,更别提闹洞房了,苏仁于每桌酒席之前都只稍停片刻,当真没过多久就回了内室。见陈青鸾还端坐在榻上,他挥手叫旁边侍候的人都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