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便欲离开,却只听得扑通一声,回身只见露珠突然晕倒在地,她心内一惊,不忙着去看露珠是怎么了,反而冲到外间,只见那影卫也是趴在桌上睡死过去。
她一瞬间便明白过来,常云萧这是早有准备。东厂暗卫何其警惕,寻常迷药在发作之前便会暴露。偏偏她体质特殊,所以那药自屋内散出,自己既然无事,其他人自然就会放松戒备,这才着了他的道。
听得背后有脚步声过来,陈青鸾猛地转身,并快步后退至门口,对追过来的常云萧道:“别以为你迷晕了我的人就能比我就范,你去把他们救醒,今日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陈青鸾疾言厉色,对面那人却比她还激动。
“陈娘子将我想成什么人了?我只是怕你不敢当着东厂的人说出心里话才将他们迷晕。我自仰慕你的为人,却从没想过强迫于你。你若厌恶我,能寻得旁人做如意郎君,生子救命,我也乐见其成。这世间,哪个女人不都要经过这一遭,若不是你被那阉狗强占着,这怎么会是为难之事?”
陈青鸾冷眼听他说完这番话,淡淡地道:“谁同你说我是被强占的?你若是还想继续当大夫治病救人,就先治好自己的脑子罢!”
说完,她竟丢下了露珠同那暗卫不顾,径直跑出去,自行驾车往厂督府的方向去了。
见了苏仁后,她将那匪夷所思的解毒之法略去不提,其余尽都说给了苏仁知晓,请他即刻派人去将那二人接回。苏仁立刻派人去了,同时又遣退了身边的部下,将陈青鸾揽入怀中。
陈青鸾将头埋在苏仁颈窝里蹭了蹭,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就这样丢下他二人自己跑了,会不会太过凉薄?”
苏仁的音调难得的平缓,尽其所能地安抚她道:“那常云萧畏首畏尾胆小如鼠,他连亲自去给徐美人诊脉都不敢,又怎敢碰我东厂的人一根汗毛?你同他相交多日,原该比我清楚才是。”
陈青鸾面上这才又露出笑容来,她道:“我当时却是没想这么多呢,只不过是我纵然留下,也搬不动那两个人,还不如快些搬救兵来的实际。”
苏仁的声音很温柔,手指轻轻拍着陈青鸾的背,耐心地等她的呼吸平稳下来。然而眸色却如寒冰般冰寒彻骨。
☆、不知悔改
钦天监监正悄无声息的换了人, 新上任的是个年纪尚轻的属官, 名唤赵时钦。赵家世代供职于钦天监,赵时钦本人虽略显资历不足, 但好在家族底子还算身后,上任后也是属下敬服,一切井井有条。
这年头,寻常百姓所能进行的娱乐十分有限,所以那些高门大户的八卦流言, 便成了他们茶余饭后最爱的消遣。近日来最时兴的话题,莫不是那原本在苏厂督身边混的风生水起的陈娘子突然失了宠。
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苏仁故态复萌喜新厌旧了,也有人猜陈娘子耐不住寂寞与人私通,而最令人信服的则是说陈娘子恃宠而骄,非得要收养个小孩儿当做亲生的来带,戳中了太监的痛处,故而二人大吵了一架, 陈青鸾闹脾气直接搬出了厂督府,那苏仁又岂有肚量的,直接将她的东西都丢出门去,让她一辈子都别再回去。
陈娘子没有娘家庇护,好在苏仁没有赶尽杀绝,并没将铺子收回去。故而也不见她如寻常被赶出了夫家的女子一般哭天喊地,只照常经营着生意一日差似一日的酒楼,只有她身旁的丫鬟终日唉声叹气。
这消息自然也传进了宫内, 皇后原本以为自己是被那陈青鸾首鼠两端给耍了,可如今看来,也许竟是苏仁一手策划来的。只不过犯下这样的事,才不过是撵出府去,这苏仁何时这般宽厚了?
她越想越觉着陈青鸾在苏仁心内地位果然非同寻常,故而在禁足解除了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宣她来觐见。
陈青鸾第二次面见皇后,已不似之前那般假装出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她给皇后行过礼之后便道:“娘娘从前吩咐民女的事,民女都照做了,只是督公早就洞察了一切,民女眼下也被撵了出来,不过艰难求生,恐怕此后再不能为娘娘效力了。”
温皇后见她态度虽恭敬,言辞中却多有不满,心内暗骂她是个眼皮子浅的东西,竟这般不知好歹。面上却是一派和煦,她道:“苏仁心里定然还是舍不得你的,否则他也不会还给你留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不是,你且稍安勿躁,之后本宫会找个理由同皇上说一说,下旨给你二人赐婚。”
陈青鸾掩饰不住面上的惊愕,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随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焦急地道:“使不得啊娘娘,督公不过是懒得同我一般见识,更何况这一回他半点亏也没吃,这才绕我一命,若是再有第二次,民女怕是连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
温月如见她惶恐,心中稍觉快慰,只道:“那可是御赐的婚事,他苏仁纵然胆子再大也不敢轻易就将你杀了,否则藐视皇威的罪名,他担当不起,你且放心便是。”
陈青鸾再是满心的不愿,也没胆子当面违抗皇后的意愿,她站起来,颤巍巍地问道:“娘娘,您从前与督公也算交好,为何突然这般针对他,就不怕他反过来对付娘娘么?”
温月如被她这样一问,自己也愣了。她初始不过是想要在厂督府里插暗桩,以防备苏仁那种毫无信义之人哪日突然背叛,毕竟宫中有靠山也有子嗣的嫔妃虽不算多,却也有那么几个。
然而自从上回被他反过来利用了一回,不仅令她在皇帝面前颜面扫地,更折了一个钦天监监正进去,她近一个月来每日都在耻辱与愤怒中度过,只想着立时报复回来。
她不怕苏仁么?自然是怕的,所以不敢当真在朝堂上与他硬碰硬,然而背地里若不讨回一点,她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她只轻描淡写地对陈青鸾道:“不过礼尚往来而已,他若没往我鸣凤殿里插眼线,又怎会将你的事知道的这般清楚。双方互有制衡,合作方能长久。你不必再说了,下去罢。”
望着陈青鸾离去的背影,温月如嘴角微微上挑。
如今知道陈青鸾同苏仁已经闹翻,还要强行给他二人赐婚,就是想要看着一对怨偶终日两看生厌却连和离都不行。每每想到那样的情景,她都快慰非常,仿佛自己这么多年的委屈都减轻了不少。
陈青鸾一路上都形若恍惚,只到上了马车后才长舒一口气。苏仁所言不假,温月如确实是个偏执,沉不住气又眼光短浅的女人。这样的性子能多年来稳坐皇后之位,不知是慕容铎对后宫中就连半分心思都不肯用,还是有意纵容这个与他原配妻子一母同胞,相貌上又有三分相似的继皇后了。
夜间风疾,夹杂着突然而至的雨水,将寒气浸满了整间屋子,陈青鸾自睡梦之中被冻醒。正要起身去关窗,却见一个身影自窗间翻进来,她初始还以为是影卫突然有事禀告,定睛一看,来人却是苏仁。
陈青鸾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板起脸来,回身不看苏仁,只道:“原来是督公大驾光临,只是你这爬墙翻窗的,若我刚才手快些,就要当你是那爬墙的登徒子打出去呢。”
苏仁身上尚穿着官袍,虽然没被雨水直接淋着,却也被浓重的夜露将外衣沾湿了,他脱下外袍扔在一边,缓步走过来,将陈青鸾揽在怀中,低声道:“做夫人的心狠不给留门,那做相公的少不得便要爬窗户,就算被当做登徒子打了,也只能怨自己倒霉。”
他身上还带着凉意,以双臂揽着陈青鸾却没将手挨在她身上。陈青鸾微微挣扎,握住苏仁的手指时,只觉触手冰冷。她语气软了下来,道:“刚从东厂出来?既然这样忙,就别过来了,直接在御所多睡一阵不是更好。”
苏仁道:“还不是因为怕夫人夜间身边没人陪着,睡不安稳么。”
陈青鸾这才反应过来,绣眉一挑道:“谁是你夫人?我都不知自己何时成亲了。”
苏仁轻笑:“御赐的婚事,赖不掉的,你只安心准备嫁妆便是。”
陈青鸾撇了撇嘴,“嫁什么嫁,怕是谕旨还没下来,那想要看咱二人怨偶天成的人尸身都凉了,你不怕不吉利,我还怕呢。”
原来这二人演戏是真的在演,可闹脾气吵架也是真的。
出事那天,苏仁派人去常云萧家将人接回来后,那二人原本都心照不宣地将常副使那匪夷所思的解毒之法略去不提,只说他是鬼迷了心窍觊觎陈青鸾,才做出这等荒唐事来。
而那常云萧似乎十分害怕被苏仁直接弄死,自那日之后,便再也没回家去住过,一直宿在太医院,成了个免费的守夜。
这事儿本该就此翻篇,哪知没过多久,苏仁不知从哪知道了常云萧那日说的话,他恼陈青鸾蓄意隐瞒,与她发了好一通脾气。
原本按照陈青鸾的性子,是不会在苏仁气头上与他硬杠的,总之先哄好了,再慢慢讲道理不迟。但是这一日,她也正在气头上——对话的内容就那几个人知道,若非是那影卫十三吃里扒外,明着是被派给了自己,实际上还每日同苏仁汇报自己的言行,那边是苏仁又另外派了人监视自己,总之是没给自己半分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