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女土司 (金重楼)

陈延陵陪着辛螺站在问天台的一侧，悄悄问了她一句：“他们这是在跳的什么？”

“这是我们夏依的傩舞，”辛螺侧过头跟他咬耳朵，“现在跳的是《傩公傩婆》，讲述的是伏羲女娲的创生神话，祈求盛世六和的。这算是开胃菜，等跳完了傩舞以后，马上就会是正餐了！”

鼓锣声蓦然一落，世界仿佛突然一静，辛螺的神色也越来越郑重起来。在她沉静的目光中，老祭司缓步走上问天台的中央，声如洪钟地开始唱礼：“溪州峒主推选大礼正式开始，请诸位寨长出列！”

陈延陵这才知道辛螺说的正餐是什么，他本来以为推选会在峒主府里举行，没想到竟然是在这问天台上，行完丰收大祭祀后就当众开始——

在台下老百姓们轻微的骚动声中，十九名寨长陆续从问天台另一侧的座位上站了起来，面向老祭司站立。

老祭司的目光特意扫过新加入溪州的盘流寨寨长尚鹏飞，见他面容沉静镇定，并没有局促的神色，微微点了点头：

“一年前，我溪州峒主辛酉源意外身故，膝下尚有唯一的一名嫡嗣辛螺，临时被推为代峒主。

当时辛螺虽然与诸位约定了在父孝期代理溪州事务，但就在前些天，她向我提出欲提前举行推选。你们可有异议？”

司昌南还没有开口，耳边已响起了大家参差的应声：“没有异议！”

声音虽然不齐，却是颇为响亮，而且开口的人也不少。这种提前推选的事，其实主要只要辛螺本人愿意就行，老祭司也没有具体去清点人数，只是环视了寨长们一圈，继续开了口：

“既然你们都没有异议，那我们就开始推选吧。你们依次上前，在我这里来领两支竹签。

竹签一长一短，长者视为赞同，短者视为反对，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仔细思虑周全，然后把手里的竹签投到这只竹筒里。

若是赞同者不过十人，则辛螺丧失继承溪州峒主的资格，我会摆出贴了你们寨长名姓的竹筒，重新开始投签，新的溪州峒主就从你们十九位寨长中得签最多者推选出来！”

老祭司指了指放在供桌上的一只竹筒，竹筒颇长，无论是长签还是短签，投进去以后从外面都看不出端倪。

第282章 一签！

司昌南目光闪烁，跟大家一同上前领了一长一短两支竹签，本来还想装作思索一二，没想到彭珍和姚瑞生两个一拿到竹签就走上前各投了一支进竹筒。

大概是被这两人带动，那头的线香才刚点着，寨长们已陆陆续续上前投了大半。

司昌南急忙看向方秋生和吴大刀两个，前几天晚上为了防止辛螺会趁着丰收节表功，顺带来这一招，他自己也出马找了几位寨长，同时还找这两个人碰了头，下血本许下了无数好处，让两人帮他再多拉些盟友过来。

那两人也说了这几天会尽量帮他多说服原来一直立场中立的几位寨长。

如今辛螺虽然成长得很快，但是这才过了一年，除了在农耕上下了些死力，在溪州其他事务的管理上也并没有什么很出彩的地方。

而且他比辛螺更有优势，如果十九位寨长中推选辛螺的少于十人，辛螺就彻底丧失资格了，而他则没有这一份后顾之忧！

现在田家翼已经倒台了，结合上次在辛酉源灵堂前那些寨长们的态度，哪怕那几个左右摇摆不定的寨长并不属意他这里，只要他们也没有投辛螺，而是想把机会留给自个儿，抓住这人心不齐的空当，司昌南觉得自己未必就没有一搏的机会！

今天辛螺果然请老祭司提前举行了推选。

不过司昌南虽然不算措手不及，但是在这种正好第一季早稻得了丰收、辛螺积累了些许声望的时候，司昌南心里也不是很有底气。

见方秋生和吴大刀跟自己短促对视了一眼后就匆匆移开了视线，捏着那两支竹签上了前，在竹筒前停了停，飞快地扔了一支签进去，而没投的人已经不多了，司昌南一咬牙，也上前将右手一直拿着的那支短竹签投进了竹筒。

线香才燃了一小截，十九位寨长很快就投完了签，站回了原位等待。

见老祭司走向供桌，伸手去取竹筒，司昌南下意识地摒轻了呼吸，紧紧盯着老祭司的手。

只听得“哗啦”一声，十来支竹签被老祭司尽数倒在了供桌上，然后被老祭司一支一支默数着用手指拨在了一边。

竹签是平放在供桌上的，从司昌南的角度，并不能看清拨到一边的竹签是长还是短，只见到老祭司拨到一处的竹签一支接着一支……

那一根接一根的，到底是长签，还是短签？司昌南的呼吸几乎停滞，一颗心绷得紧紧的，差点没提到嗓子眼儿。

老祭司却是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来：“十九签中十八签赞成，一签反对——”

司昌南的心骤然“咚咚咚”地剧跳起来。十九签中竟然只有一支短签？一签反对？一签！

他投的就是反对的短签！可是，怎么会只有一签？难不成是老祭司被辛螺买通了，偷偷做了手脚？

可是，刚才他明明是一眼不眨地盯着老祭司的一举一动，并没有看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而且众目睽睽下，老祭司也应该动不了什么手脚，难道——

司昌南飞快地转头向方秋生和吴大刀看去，见那两人明明眼角的余光扫着这边，却在他看过去时马上偏开了头，装作看向了另外一边……

看到两人这情形，司昌南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十九名寨长中，竟然只有他一人投了短签反对，就连他一直以为铁了心跟着自己的方秋生和吴大刀两个，那天晚上只管点头应着他，还说什么会帮他再去说服几位中立的寨长——

屁！这两个王八蛋根本就是在糊弄他！连他们两个都给辛螺投了赞成签，也难怪那几个中立的寨长也给辛螺投了赞成签！

十九签，竟然只有他一人投了反对签……他以为自己尚可以一搏，没想到这签数竟然是这么绝对，那孤伶伶被老祭司拨到桌角边的那支短签，简直就像是戳进了他的心里！

前些天他找过的那几个寨长，这会儿简直就是擎等着看笑话！

司昌南脸色涨成了猪肝色，而站在另一侧的辛螺却是轻轻吐出了一口气。

为了这一天，这半年来她风里来雨里去，足迹踏遍了溪州每一个寨子的田间地头，插秧间苗，防治虫害，指点施肥，就连山地也被开垦出来，尽可能多地种植了红薯和洋芋，有了红薯叶子，不少寨子的老百姓还可以多养几头猪……

有多少次，她是在猪屎和牛粪混杂发酵的味道中啃着干粮、喝着凉开水混过一餐的？

有多少次，她因为疲累，骑在马背上时差点因为打瞌睡而摔下来？

有多少次，雨水无情落下，将正在赶路的她淋成了落汤鸡，冻雨冷风中，她真的很想掉转马头奔去丰谷，奔进陈延陵的怀抱，在他宽厚温暖的怀里放肆哭上一回……

老祭司声音洪亮地向问天台上的一众寨长和问天台下满脸紧张的百姓们郑重宣布：“自今天开始，辛螺正式任溪州峒主，受祖神庇佑，延我溪州万世福祉！”

笑声、高呼声、呐喊声顷刻从问天台下的人群中炸开，似乎不发出最大声，就无法宣泄出自己从紧张瞬间转为激动的情绪；也让问天台上的人看清了老百姓们那一份众望所归的心情。

“阿螺，恭喜你！”陈延陵上前一步，立在辛螺侧后，压抑着自己受台下感染而欢欣不已的心绪，尽量沉稳地道了喜。

辛螺回头冲他嫣然一笑，深吸了一口气，步伐沉稳地向老祭司走去，按老祭司的引导一步步坚定地走上石台正中的一处高台，在祖神的神位前跪了下来，开始接受祭司对新任峒主的祭天祝福。

陈延陵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道娇弱的身影，不自觉想起了初见辛螺的那些往事。

同样是在这问天台上，他是人牲，她同样是祭天礼的受福者，却是浑浑噩噩被祭司牵引着过来，往她手里塞进了一把尖刀。

他凤眸圆睁，恨意和悔意滔天，以为自己那天死定了——

可是就在尖刀刚刚触到他脖子上的那一刻，那双茫然无神的杏眼突然清亮灵动起来，整个人像是一下子从行尸走肉中醒过来似的，瞬间有了勃勃的生机和神采。

见刀尖划破了他的皮肤，她还下意识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然后就是跟老祭司一阵狡辩，把他从人牲的危险中救了出来……

再然后，他找了机会想逃走，却意外遇上了她一棒槌敲晕那个管事的事，更是亲眼目睹了她在突闻噩耗后如何在绝境中苦苦求生！

他本来只是想还她的救命之恩，所以顺便施以援手，没想到辛螺却是大气、心地善良地以百倍厚报于他……

第283章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鸡血石矿的股份就不说了，那毕竟是身外之物，可是那两只雪蟆王却是救了他母亲和妹妹的两条性命，还医治好了他父亲的陈年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