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袋以红绳系口,祭司接过后让徒弟捧好,自己打开了系绳,伸手从麻袋里抄了一把稻米出来。
米粒颗粒坚实,在太阳下格外显得晶莹饱满,一手抄出,除了些许糠灰,并没有什么杂质,摊在手中干干净净。让人想像得到,只要再添一碗水,加一把火,煮出来的会是怎样一碗晶莹洁白的喷香米饭。
祭司手掌一倾,缓缓将那一把稻米倒回麻袋里,慢慢闭上了眼睛,仔细听着米粒倾泻而下后发出的沙沙声,仿佛闻到了米饭的香气一样,皱纹如沟壑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陶然:
“这就是双季稻啊,感谢祖神佑我溪州子民今后无惧饿殍,无忧生计……”
辛螺静静看着眼前老人如听纶音的神圣神情,心底蓦然生出一抹颤动。自从在祭台上附魂而来以后,祭司在她眼里一直跟野蛮愚昧脱不了干系,只是这一刻,却让她心里多了另外一种感受。
转身从杜鹃手里捧过一盒焙干的稻花鱼,辛螺这一回以恭敬的心情再次双手奉给了祭司:“祭司大人,这就是稻田里养出的稻花鱼。”
炭火细细焙干的稻花鱼浑身金黄,带着特有的熏香,鱼身上一点点的油光更容易引人馋涎。
可以想见,斜阳西下,炊烟渐散之时,一碗白花花的稻米饭,配上这么一条香喷喷的焙干鱼,是劳累一天归天的农人眼中何等的美味佳肴……
祭司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浑浊的眼中洇出一抹湿润,颤声道了一个“好”字,将那盒焙干鱼高举过头顶,恭敬摆放上了祭桌最前面的位置,然后并列放上了那袋稻米,将自己制好那一盘烹熟的祭肉反倒放在干鱼和稻米之后。
丰收祭祀正式开始。
辛螺退回自己的座位上入座,凝神看着祭司拿着各色布条结成的垂着几只小银铃的绺巾,一手变幻捏诀,应和着鼓声的节奏,踏着奇怪的步子或进或退,或轻柔或有力,似舞非舞,只是一扬手一踏足间,似乎都带着一种奇怪的韵律。
鼓声铿锵,银铃轻灵,恍惚间,祭司手中那七彩的绺巾飞扬落地,化成了一亩亩溏好的泥水,一列列齐整的青色眨眼中从泥水里长出,渐次出叶长高,再一转眼已经是满田青禾。
微风袭来,青禾轻轻摇动,叶片分错拂过时,让人看到禾下的水沟里,一尾尾鲤鱼、鲫鱼悠闲游过。
鱼尾轻摆,水花溅起,再落下时满田青禾已黄,沉甸甸的谷穗压得稻杆弯了腰,低了头,然后被一把把锋利的镰刀成片收割。
满坪晒谷,遍地金黄,欢快的山歌声互相呼应对和,农人们黎黑的脸上现出满足的笑容,挑着将扁担压弯的箩筐步步踏实地归家。
家门渐近,暮色中炊烟袅袅,稚子欢快地迎出,妻子则取下围裙,从灶上郑重地捧出一碗垒尖的白米饭,饭上正放着一条焙得金黄喷香的稻花鱼。
竹筷为香,插进了那碗白米饭里,农人双手捧碗,三叩六拜,将那一碗饭食恭敬地摆放在了神龛下的供桌上,五体投体默祈祖神和祖先来品尝自己辛劳一年的所得,祈祷他们来年保佑子孙……
辛螺猛然醒神,这才发觉不仅是旁边的寨长们,就是台下那么多过来参加祭祀的百姓,此刻全都沉浸在一种奇怪的氛围中一片陶醉,偌大的问天台上下,竟无半点杂声。
再看祭台上,鼓声渐停,老祭司已经缓缓停下了动作,银铃声渐次稀落下来,然后肃然一停。
老祭司陡然转回身,先前那双浑浊的双眼却是精光暴敛,直直对了上辛螺的眼睛,仿佛能直接看透人心。
辛螺心里陡然一惊,祭司却已经重新转回了身,伏在祭桌前,声腔悠扬地开始吟唱起来。
十八寨长和问天台下的老百姓们,这才渐次在这悠扬的吟唱声中慢慢醒回神来,神色间恍然都浮现出一种如沐春风的满足感。
辛螺手心里隐隐出汗,偷偷在自己的衣摆上擦了擦。刚才老祭司突然转身看向她时,那目光有如实质直击人心,竟恍然让她生出自己的来历已被祭司知晓的感觉,让她差点就……
稳了稳心神,辛螺默默坐直了身子。
祭司吟唱完后,起身将摆在祭桌上的那一盘祭肉取下,执银刀切成小块,一块块依次放在了新摘下来的十来片桐叶上,让徒弟先奉给了辛螺,然后依次递给十八寨长。
第177章 先声夺人
祭肉选择的是猪腰上最好的一块的五花肉,只放了一点盐在锅里煮熟。
这样煮出来的白煮肉味道肯定不咋地,但是耐不住这是祭奉给祖神享用过的肉,在夏依人的心里这块肉也快跟灵丹妙药差不多了,问天台下的一众老百姓们全都一脸艳羡地看向辛螺等人。
幸好一人也只是分食一小块……辛螺面不改色地接过那张桐叶,捏着那块祭肉递进了嘴里,取出手帕轻轻擦着沾了油脂的手指。
司昌南一口将祭肉扔进嘴里,几下嚼咽了,目光炯炯看向辛螺:“看到问天台下百姓殷切相望,让我忍不住心生感慨啊,我们溪州的老百姓一直以来食不饱腹,日子过得太苦了——”
自上了问天台,司昌南的目光早就不怀好意地逡巡过来几回了,这会儿开口,显然是憋着揪准了这么个时机。
“鱼湖寨向来不愁温饱,司寨长能够放眼于寨外,考虑到我溪州的百姓,实在是让本峒主心中甚慰!”
辛螺突然朗声打断了司昌南的话,不等他重新把话头子捡起来,就起身走向老祭司,“昨天几位寨长也来找过我,说起溪州百姓之苦,俱是眼含辛酸。
我农庄上虽得丰收,但是想到溪州还有这么多百姓吃不饱饭,听到几位寨长一说,也是心中恻恻然。”
司昌南不由一怔;辛螺怎么把他要说的话给先说出来了?只是这话里的意思虽然一样,但是本会由他说出来的话,却被辛螺抢着说了出来,这味儿就……
司昌南心里恍惚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我如今代掌溪州一日,就要一日担起这峒主之职,溪州百姓能不能吃饱饭,就是我身为峒主的头等大事!
农稼之事,民之根本,我不敢擅动,今年就只在自己的农庄和受灾的干田寨做了试种。万幸祖神庇佑,让我那农庄和干田寨今年都得了丰收。
既是方法可行,又有几位寨长所请,等明年我就会在溪州十八寨全部推行这育秧插秧之法,开种双季稻,争取一年两熟,条件合适的,还会教导稻田养鱼。
今日祭司大人在此,我愿在祖神面前立誓,不管我能在这峒主之位上坐多久,但凡在位一日,必将为溪州百姓衣食饱足而谋心尽力,如违此誓,愿如此盏!”
辛螺一番话说完,就将手中拿着的那只茶盏“砰”的一声砸向地面。
问天台本来就是石台,瓷盏被猛力砸在上面,顿时裂成几片,碎瓷四溅。
辛螺声音清朗,靠近问天台的老百姓们听了个清清楚楚,见辛螺立誓以后将那茶盏砸得稀烂,自然明白若是违背这样的誓言,立誓人必在祖神粉身碎骨。
围在后面的人听不真切,前面的人就低声把台上辛螺的话往后传了过去,台下顿时一阵嗡嗡作响,仿佛风吹过稻浪,起伏间有一种别样的情绪在高涨。
“誓言既下,神约必成!”老祭司眼睛猛然睁大,直直盯着辛螺看了一眼,这才缓缓点了点头,五体投地伏在了祭桌前,“祖神有灵,佑我溪州之主,助她事成,庇她安康,率我溪州之民,不为衣食所愁,不为贫病所扰……”
开始只是问天台上老祭司一人的声音,渐渐的,不少寨长也离开了位置,跪伏在了老祭司身后:“祖神有灵,佑我溪州之主,助她事成,庇她安康,率我溪州之民,不为衣食所愁,不为贫病所扰……”
司昌南登时气急。
他本来想得好好的,昨天晚上也跟方秋生和吴大刀商量好了,就借着今天这丰收祭祀,逼着辛螺把育秧插秧和种那什么双季稻的法子交出来。
当时想得好,如果辛螺肯交,那肯定会心头滴血,以后也少了可以拿捏他们的资本,如果辛螺不肯交,那正中下怀,借此就可以在问天台上当着那么多老百姓的面,痛斥辛螺没有半点怜悯百姓的仁心,不配当这个溪州的峒主——
可是没等他把话说出口,辛螺竟是直接抢先自己主动说了出来。
辛螺既已当着祭司在祖神面前立誓,那些法子明年肯定是会传授下来的,但是为什么她并没有半点心头滴血的模样,相反还一脸理所当然?
辛酉源这个女儿不是一直挺会盘算的吗,上次在这问天台上还把田家翼给拉下了马,今天怎么就……她傻了不成?!
辛螺已经随着老祭司一起起身,回头正对上了虽然跪伏在地上,却兀自抬着头正狠狠瞪着自己的司昌南。
司昌南的目光凶狠,脸色阴沉可怖,要是一般的小姑娘,只怕见他这模样会被吓一大跳;辛螺却是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抬眼远眺向问天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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