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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式燕 [出版] (十四阙)


  接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卷黄绢朗声念了起来:“谢长晏听旨——风化之基,必资内……嗯,夫、辅!对,辅人伦之本,首重、重、重……坤仪。此天地之定位,帝王之、常常经也。尔既为后,当秉淑媛之之之……”
  一旁的谢知微实在看不过去,小声提醒:“懿。”
  如意白了他一眼,继续念道:“懿,体山河之仪。故择鹤公为汝师,即日进京授学,钦此。”
  谢长晏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震惊。笑的是堂堂天使居然连圣旨上的字都认不全;惊的是听陛下这意思,是要她马上进京,还给她找了个老师。鹤公,鹤公又是谁?
  谢怀庸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将如意请到一旁道:“公公,还请公公提点,陛下为何要长晏现在就入京?”
  如意悻悻然地收了圣旨,赌气般不予回答。
  谢知微递上一个锦匣,谢怀庸将匣子塞入如意手中:“隐洲穷乡僻壤的,也没什么好物,就这落雾礁下产出的珍珠,还算养眼,请公公笑纳。”
  如意将盒子原封不动地推了回去:“陛下的心思,奴婢哪里猜得到?听旨就是了。”
  谢怀庸只好作罢。
  如意并未多留,宣完旨后便走了。走时又用那种审度的、微含不屑的目光盯着谢长晏看了几眼,看得谢长晏不舒服极了。
  一行天使离去后,谢怀庸沉默了半晌,才抬眼看向谢长晏:“虽说比预计时间提前了两年,但早点熟悉玉京也好。而且能拜鹤公为师,长晏,这是你的造化。”
  “五伯伯,鹤公是谁呀?”
  谢怀庸还未回答,郑氏已急声道:“鹤公虽才学过人,但风行不佳。由他辅导帝后,于礼法不符。”
  谢长晏更是好奇,拉住她的衣袖道:“他到底是谁啊娘亲?”
  郑氏犹豫了一下,叹道:“他是风丞相之子风小雅。”
  “啊。”谢长晏的“啊”不是为风小雅,而是为风丞相。若说燕国最有名望之人是谁,那便是两朝重臣风乐天了。他是太上皇时的丞相,太上皇出家后,他又兢兢业业地辅佐新帝彰华,修整边防,整顿吏治,延续了太平盛世。而他最为百姓津津乐道的一点,就是不让族中弟子出仕为官。由此,风氏家族无第二人在朝,算是难得的清廉。
  郑氏见女儿好奇,便继续道:“风丞相就这么一个独子,先天不足,甫一出生便患有融骨之症。”
  “什么是融骨之症?”
  “就是骨骼无法正常长成。随着年纪增长,关节逐渐肿大,出现不同程度的弯曲和增生,令行动艰难,无时无刻不处于疼痛之中。”
  谢长晏一怔:“那风小雅现在……”
  “他出生时大夫断定活不过十岁,而他十岁那年,一度垂危。百姓们一听说丞相大人唯一的儿子出事了,纷纷于十二月十二日的冰雕祭携孔明灯于幸川,为他祈福。那一夜,足足去了千人之多。”
  谢长晏听得几乎入了迷。
  “说也神奇,他真的挺了过来。风大人还寻了武学高手教他武功。如此另辟蹊径,倒成就了一身好功夫,也让他一直活到了现在——廿十岁整。”
  “二十岁?那做我的老师确实有点年轻……”
  “许是因为看破了生死,所以及时行乐……”郑氏说到这里,感慨万千,“他的草木居内,全是搜罗来的天下绝色。玉京流传着一句谚语:‘鹤来速关窗,姑娘勿多望。望一望,啊呀,就要别爹娘。’”
  谢长晏“扑哧”一乐。
  郑氏却是满面忧愁:“就是告诫年轻姑娘们离他远一点,莫要被他看上,带去草木居。这样的人,怎能当你的老师,与你朝夕相对呢?”
  谢长晏又笑。
  “所以,为了防止流言蜚语,还请五伯上书陛下,求换老师。”郑氏说完深深一拜。
  谢怀庸想了想,看向谢长晏:“长晏,你如何想?”
  谢长晏道:“娘亲以为陛下是个怎样的人?”
  郑氏怔了怔,答道:“陛下天纵英才,运筹帷幄,是不世出的明君。”
  “那么娘亲以为,如此明君,会不知此人之劣,会不顾宫廷颜面,会安排失当,留下祸端吗?”
  郑氏一怔。
  谢长晏挽住她的手道:“我若是授课之后,察觉此人不妥,按条论理,言之有物地上折,也就罢了。此刻,仅凭传闻,就忐忑不安,让五伯伯僭越上书,陛下会如何看我?鹤公会如何看我?到时候我去玉京,孤身一人,又为陛下和鹤公所厌,如何自处呢?”
  郑氏面色不禁一白,再看向谢长晏的眼神里,就多了很多震撼。
  谢长晏笑吟吟地站着,乌黑明亮的眼睛,在稚嫩的面容上溢彩流光。乍一看似乎与半年前并无两样,再细看,却又长大了许多。
  遥想她半夜哭醒说谢怀庸嫌她无谋时的场景,恍如隔世……


第7章 帝妹归姊(5)
  谢怀庸看着谢长晏,露出满意之色:“很好。见识果有长进,不枉老夫闭门半年心血栽培。”然后他再看向郑氏,有些凝重起来,“天使说此行不必劳师动众,宫中一切俱已安排妥当,允带两名仆婢随行……”
  郑氏表情微变。
  谢长晏一惊:“娘亲不能与我同去?”
  “此番去玉京,虽非出嫁,也算半入宫中,需遵守礼制,未经允许不得私见亲眷。”
  谢长晏顿时急了:“怎会如此?”
  郑氏反拉住她的手道:“为娘体弱,恐难承受旅途颠簸,不去也好……”
  “我及笄时,娘亲也不来加簪吗?”
  “这……自然是要去的。”
  “那您到时候就不怕旅途颠簸了吗?”
  “这、这……到那时不就有玉滨大运河了吗?”
  谢长晏有些失望,抿了抿唇,轻叹道:“娘亲可真是当争不争啊……”
  郑氏心中“咯噔”了一下。
  而谢长晏已转身直视着谢怀庸道:“烦请伯伯上书陛下,长晏有两点要求,此去玉京,一要母亲相陪,二要另辟住所。否则,我便不去了。”
  谢怀庸的瞳孔在收缩,露出不敢置信之色:“你说什么?”
  “伯伯教过长晏,争与不争,单凭一个理字。吾国律法,没有一条规定未及笄的女儿不能与母亲同住。而尚未大婚,便住到夫婿家中,更是于礼不合。”
  “胡闹!”谢怀庸重重拍了下身前的矮几,上面的铜钱全都被震得跳了跳,“老夫可未教你抗旨!”
  谢长晏拿起放在一旁的圣旨,打开指给诸人看道:“我没有。请看——圣旨六十三字,可未提不许携母同行。”
  一旁的谢知微忍不住轻笑出声。
  谢怀庸盯着谢长晏,谢长晏也不眨眼地回视着他,二人如此互相盯视了好一会儿,谢怀庸最后叹了口气:“罢了。”
  谢长晏眼睛一亮:“五伯伯答应了?”
  “嗯。”
  “多谢五伯伯!”谢长晏连忙拉住郑氏拜谢。
  “退下吧。”谢怀庸满脸厌弃。
  待得谢长晏跟郑氏离开后,他抚摸着圣旨,脸上表情极为复杂。
  谢知微叹道:“长晏进步之快,当真令人刮目相看啊。”
  “学识未见得,胆子却真是进步了不少。”
  “为皇后者,一味应和隐忍,也不是什么好事。”谢知微玩味地笑了笑,“这样一封奏书递上去,我们那位与众不同的陛下未必会生气,说不定还会对这位未来的妻子印象深刻哩。”
  谢长晏正坐在妆台前梳头,于铜镜中见母亲怔立在门边默默地看着自己,当即问道:“娘亲有话要对女儿说?”
  郑氏摇了摇头,走到一旁榻上坐下开始做针线。谢长晏注意到那是一只快要完成的新鞋,上面绣着一簇红芍药,针法极尽细腻精致。
  “娘亲……”想到郑氏绣鞋时的用心,谢长晏眼眶微涩,“可是我那一句当争不争,令您难过了?”
  郑氏停下针,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晚晚说得对,为娘怎会难过。我是自责……”
  “自责?”
  “想当初我还教你凡事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如今却要你身体力行地反教于我。”郑氏说到这里,目光落到芍药之上,“温馨熟美鲜香起,似笑无言习君子。霜刀剪汝天女劳,何事低头学桃李?是我狭隘了。”
  母女俩相视一笑。
  七日后,谢怀庸的奏书被呈递到燕王的御案前。
  一只修长的手拿起这封奏书,看到里面的内容,其人不由得笑了,转向一旁伺候的如意,问道:“你见过她,如何?”
  如意露出嫌弃之色:“丑,矮,粗俗不堪。”
  另一侧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吉祥哈哈笑了起来:“陛下别信,在他眼里谁也配不上陛下。”
  “谁说的?四年前那个谢繁漪就不错。陛下为何会选谢长晏啊?”如意一脸不解,“如果一定要在谢家女里选的话,比她美貌多才的有的是呢!”
  “为什么?”手的主人扬了扬眉,一双星眸熠熠生辉,“当然是因为——”
  他停顿,将二人的胃口吊了个彻底后,才悠然道:“她的名字最好啊。长晏长晏,晏通宴。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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