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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辰光 (弈澜)


谢籍头一回有了身为天子,要为黎庶表率的想法,也头一回知道,原来不是管好自己就够的,得管好天下人,不然……小青梅都说服不了,拿什么“说服”那些敢来犯我朝天威的“友好异邦”。
再往细里想想,自打回到洛阳,当了这破皇帝,一天一天的觉得肩上担子更重。而且越是在乎小青梅,越是想叫小青梅一切都好,就越得主动把担子挑起来,不然还能怎么,也没别人能甩这包袱不是。
当熊天子幽幽捧着奏章叹气时,御史台的袁大夫冷不丁问:“陛下何事忧思重重?”
经中书令王甫的调|教,谢籍已经很知道,天子出言行事,最好不要心里想什么,嘴里就直通通说什么。王甫其实是怕谢籍自己把自己的天子威仪给丢得一干二净,虽然他没明言,但谢籍是自家几斤几两自家知。
“吾教天下人向善,袁大夫劝吾勿太高,勿太严。但时风世俗已到不得不移不得不改之时,袁大夫以为,当如何缓缓教化,以令其改?”直白的说,要怎么让天下人心向往之,世间动人爱情不是没有,千古传唱至今的也有,但为什么人人传唱,还是无几人能响应,这却是个大问题。
“如拾阶,如登山,无非一步一上,使至高峰而已。如欲使其服教化,则从教化始,先教其正衣冠,再教其明理,后教其文章,再授其道,后再使其自有其道。”袁大夫也是说着一时没刹住车,不然“后再使期自有其道”就不该说。
谢籍只不过看袁大夫一眼,这老头像他爹,如当初哪怕恨不得打死亲儿子,也到底觉得“人各行其道,各食其果”,并没有把他给打死:“若欲教世人重情信义?”
“则必先有情信义可重。”
谢籍只觉得跟没问一样,到头还回到原点来,反而问题更多。
抱着这许多问题,谢籍迎来了他身为帝王的第一个年节,祭天礼地,酬谢万方,并祝祷来年四海丰饶,物富人安。然后便是登楼与民同乐,赏灯市,赐节宴,君臣同席,吃顿说不上多么安逸,但足够让人内心安安稳稳的饭,至少吃完能放心回家高床软枕醉入梦乡中。
至于小青梅,家里也要酬神祭祖的,年年她邰哥都要问她一句,有没有什么心愿未尽,来年愿能达成的。以往邰山雨都随口往外撂,到今年却忽然仔细琢磨了一番才答话:“想要借一双慧眼,把人和事,还有人心都看得清楚再清楚一些。”
“这却并非具一双慧眼便能成的,心亦要怀大智慧才成,且……山山所言的人和事,以及人心,指的是某一人,而非是所有罢?”
邰哥有时候犀利起来,绝对能让人吃不消,邰山雨听着笑得有些讪讪然:“我觉得要真到心怀大智慧,就会什么也不要,无所牵绊才有真正的大自在,要不菩萨干嘛不成家生子,神得爱世人,若有血缘相亲的家人,凡有七情六欲的俗人都会先紧着家人来的。菩萨这才真是大智慧呢,没有就不用考虑啦呀。”
“果是由爱故生怖。”以及,我妹想的还是那么多,可见就是有点烦恼,也是小儿女情思居多,不妨碍什么。
“哥,你是不是怕变成我这样,才一直到现在也不动情思的?”
邰哥:“管你自己的事吧,自己且一团乱麻,还有闲工夫管他人。”
“哼,就是我不问,爹妈也会问的。想想都知道,回头年夜饭吃着,就会说‘山山不管如何,总有个相处的,之源啊,你呢,来年如何打算,心里可有章程没有’。哥要是答没有,就等着妈削你吧。”天下的家长都一样,哪怕邰爹和秦女神也不能免俗,家里有大龄未婚青年的家长,哪个不是看着波平浪静,其实早愁得头发也多白了几根。
邰哥:“我倘答有,便等着爹妈齐来寻你谈话罢!”
邰山雨满面震惊地看她邰哥:“所以,哥你是会答有的吗?”
“管好你自己罢。”
邰山雨忧心忡忡,要万一爹妈一起来刷她这个新年怪可怎么好,没想到她邰哥完全是在诈她。单身至今的大龄未婚青年,哪有那么容易处上对象。
整个年夜饭连同守岁,甚至直到交了年关点上爆竹一片噼啪响,邰哥都没能摆脱被当成怪刷的悲惨命运。在许下“今年一定好好留心,努力解决终身大事”以及其他许多条款后,邰哥才终于长舒一口气。
然后,就轮到邰山雨被刷怪啦。
邰山雨:我干嘛要留下来看热闹,早点睡觉不好吗?

第三十九章 襟怀阔海,充纳万流
大年初五,开印大朝,司隶台袁大夫因急病忽来,连大朝会都没能赶来参加,再两日,袁大夫病情才缓和一点,便遵医嘱,给天子上表请辞。不是袁大夫不想继续为万民请命,而是身体委实已经不允许,且没准哪天就倒下爬不起来,与其让人措手不及,不如早早请辞,早作安排。
消息来得太突然,谢籍连问两句:“当真连上朝亦不能?”
来给袁大夫递辞表的是袁大夫的长子,在礼部为官的袁晋:“陛下,自年岁上来,家父身体便每况愈下,去岁小年之时,便已经很不好,家父那时还想调养好,继续为陛下尽忠,不想急病如山崩,卧病榻而不能起,实是有负天恩。”
袁大夫在司隶台为司隶大夫已经很多年,是个真正体公心为民,且真真切切从实处为万民计较的官员。中书令王甫曾称“袁大夫襟怀阔海,充纳万流”,王甫很少打心眼里称赞谁,连谢爹在他那里都别想落着一句好,可见袁大夫为官如何,人品操行又如何。
“是吾之不幸也,竟不能有袁大夫时刻警省左右。”袁大夫也是少有的几个,能让谢籍听进去劝,而不是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有千言万语想怼人家。袁大夫有时候,谢籍也烦他,因为这老头劝谏很有一手,不管人主意多坚定,老头总能把人劝服——比如他。
幸亏小青梅这事,袁大夫是不管的,不然袁大夫真想劝,谢籍都有点怕他,就是自己的心再坚定,老头天天叨叨也闹心不是。不想,一开年,袁大夫连继续闹心的机会都不给,急病忽至,上表请辞,连官员请辞的一留再留都不能,直接就得用印准允!
“若需医需药,只管问太医院。”
袁大郎告辞离去后,谢籍便愁谁来任司隶大夫一事,中书令王甫闻讯而来,也问谁也接任袁大夫之职,谢籍:“卿是中书令,此事本应先问卿可有得宜的人选。”
王甫:“陛下初掌社稷,如今既逢此事,不妨提任几个真正信重之人。”
这话明白人一说,明白人一听,什么意思自然分明——借此面值,可以提拔“自己人”了。
虽然谢籍旧年纨绔,却也不是没信重的人,信重的人里也不乏有能力之人,但真没谁有能力到能任司隶大夫,毕竟他信重的人,也多半同他年龄差不离。就是偶尔有像邰爹一样年纪长点的,却是王甫都说了,邰爹的能力干仅够干好洛阳官长。
“张煚可否?”
张煚论起来是谢籍的表叔,但一表都三千里,张煚不知表了几表,两家其实本没什么渊源。早些年,谢籍同这位算是酒友,张煚好酒,但人家好酒和别人不一样,张煚好酒是空闲时,把天下的酒搜罗齐,每种酒细细品尝,一一写性状味,并为之定等次。
说到张煚,王甫都忍不住露出笑意来:“张子明臣亦看好,只是司隶大夫一职,恐其不能适应。”
王甫心里有个小本,本子上有一小撮人,那些人都是中书省的胚子,到底谁能谁不能,虽也不是他说了算,但重点举荐谁,他还是能说道说道的。张煚就是王甫的几个重点观察对象之一,能力尽有,只是司隶台实在清苦了些,张煚好酒,光酒友就很有一拨,让他跟守着个清清独独的衙门,难。
“卿可有人能荐?”
“高朔。”
谢籍:“卿就不能提个能让我舒心的人。”
高朔是谢籍旧年至交高楚的长兄,比高楚大了有十来岁,亦是个常能语重心长劝人,且喜静并不爱往热闹处去,有知交好友却不众的。往年里,高朔管束幼弟时,谢籍挨边没少跟着一起听训,谢籍想想这个人选都觉得头皮发麻。
但王甫的意见,谢籍还是听的,便命人去传召,不想高朔竟辞拒,他还辞得特别接地气:“陛下,臣早年管束幼弟,口水也说干,高楚至今仍不服管教。家中事尚如此使人心生倦怠,况天下事,天下人。”
谢籍这时候,特别想把正在游历山川的好友从外边拎回来打折腿,不过想想当年高楚敢这么浪,也有他一起作伴的原因,就没脸提这茬:“卿再仔细思量思量。”
高朔虽然答应考虑一番,但考虑的结果仍是推辞不就,谢籍思来想去,把信重的人翻一轮,实在没什么好提拔的。遂叫中书省荐人来,中书省荐上来的人有三个,谢籍从中选了萧量。没别的,中书省荐上来的三人里,就这人不熟,可以放心怼,谁也不用给谁留情面。
完了,谢籍还要同小青梅吐槽:“往日里我看袁大夫,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如今萧量任司隶台,才知道袁大夫多招人喜欢。”
“至少袁大夫劝谏时,从来说的都是漂亮话是吧。”而且有一种美得令人陶醉,然后不由自主把劝谏也当了褒奖来从而行之的魔力,显然新上任的萧大夫还测有get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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