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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荐河山 (退戈)


  顾泽长:“方拭非?”
  方拭非:“可也是因为人的本性,它终究会被摒弃。因为百姓大多数,都是蝼蚁。辛勤劳作的是蝼蚁,鼠目寸光的是蝼蚁,遵纪守法的是蝼蚁,贪生怕死的是蝼蚁,苦苦挣扎的也是蝼蚁。可天下间若要安稳,就少不得这些蝼蚁。依下官看,蝼蚁有哪里不好?又有几人真的是高人一等?当这些认真度日,安于现状的蝼蚁,因为备受欺压,也开始学会反抗了,就是萧条乱世了。于是,‘士’出现了。”
  顾泽长:“士?”
  “或许是因为心系于民,或许是为了流芳百世,也或许是为了呼风唤雨,可无论是为了什么,他们都站出来了,保护了这群蝼蚁。”方拭非说,“他们看不懂或看不破都没有关系,因为还有朝廷啊。”
  顾泽长想了想道:“朝廷是为了保护自己不被蝼蚁啃噬。可还是会欺压蝼蚁啊。”
  “可如果没有如今的大秦,看看当年战国乱世,看看当年谈之色变的君王,看看白骨成堆的黄土,天下只会更糟糕。而且,殿下。”方拭非凑近了他的脸,道:“为人欺压,是不痛快。但统领他人,就痛快了吗?”
  顾泽长想了想道:“仅就贪官来说,是如此的罢。”
  “谁又有如此洞悉之眼,能辨得天下官员好坏呢?”方拭非说:“人为民者,只需考虑自己的一个想法就可以,不高兴就不高兴了,可影响不了别人。而为人官者,若真要为民谋利,就要要听天下万千人的万千想法,然后再从中取一。天下从未有两全法,自然会有赞同的也有不赞同的,可谁又能断言,他做的不对了呢?”
  方拭非说:“下官说过,人本性有恶,克己复礼,又有贤才壮志者,鲜矣。陛下是天命之子,他生来就坐拥天下,每日案牍劳形,戎马倥偬,如此辛劳,若非是想治出一个乱世吗?没有的。只是在想做与能做之间,还有许多未解的困惑。所谓明君,所谓名相,自古以来,也才几个啊。”
  顾泽长叹了口气:“的确叫人困惑,总是想不明白。”
  “殿下,做官其实比做蝼蚁难啊。难在又要狠,又要仁,又要进,又要退。难在谁也不知道其中的度在哪里。”方拭非说,“推诿逃脱不过一时之策,自怨自艾,也只是徒劳无用。殿下您是皇子呐,您不会是蝼蚁。您若觉得朝廷有贪腐,您该生气,可不该困惑,您该斥责,但不该自叹。因为您是皇亲啊!您是皇亲就不可能是蝼蚁,您若自比蝼蚁,便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放弃了自己身为皇子的权力吗?”
  顾泽长想说没人会听最具体的,可看着方拭非的眼睛,还是憋了回去。
  方拭非说:“但殿下有一片赤诚仁爱之心,起码比只懂得如何发狠的人好上千万倍了。您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顾泽长自己垂着头思忖了片刻,问道:“哪里去找机会?”
  方拭非:“从念书开始吧。”
  “我不喜欢念书。”
  “可是您得念书。”
  顾泽长手里卷子纸张的角落,纠结答应道:“……好吧。”
  方拭非站起身来,又说回正题:“您若是休息好了,过两日,我请您去主持大局。将何山县的情况稳定下来,再把将士们遣散出去。”
  顾泽长道:“好吧。”
  方拭非:“下官告退。”
  顾泽长好多了。他手臂的伤口不能碰水,未大好之前,也忌口不沾荤腥。但他颇为自律,大夫说什么就照做什么,从不叫别人担心,也不会叫苦喊累。方拭非挑出来给他的书,也好好的看了。就一直呆在房间里,哪里也没出去。
  无论从哪里看,顾泽长都很信赖方拭非。大约是觉得同甘共苦了,也或许是因为顾琰赏识过方拭非。
  而方拭非看他,喜欢妄自菲薄,性格天真怯弱了一点,与过往经历也有关,没见过大世面。但不算什么大毛病。先前被慧通劫持,并未慌张,受伤之后虽然恐惧,也未曾失态。他如果有人管教,会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天生长了张能叫人放松警惕的脸,只是让叶书良跟方拭非很是矛盾。
  顾泽长很快就来跟方拭非说,自己已经可以走动做事了。于是方拭非在大灾之后第五天,昭告所有百姓,前往城中的高台场前集合。
  顾泽长被扶着坐到左侧首位,叶书良位于下面一层台阶,方拭非走到前面,旁边的人敲了下锣,示意众人安静。
  方拭非亮出手里的一卷公文,高声道:
  “本官今日在此,便是向诸位百姓亲自解释一下何山县今后的大事。”
  “何山县大权先前为冥思教掌控。大风灾祸之时,冥思教众僧,先因个人私仇,杀害带兵前来救灾的朝廷重臣。再是因个人利益,挟持当朝亲王。连犯数罪,死不足惜!衙门不愿深究,意欲网开一面,可正因衙门宽恕,证据确凿之下,竟还有人执迷不悟!”
  方拭非在台上走了两步,看着底下成排微仰起的脸庞,冷声道:
  “近两日来,冥思教妖僧明明已经伏法,城内却依旧纠纷不断,愚昧之人还敢口称申冤,以冥思教之名,抹黑朝廷与殿下,可见荼毒之深。入邪教者,衙门难以救之,然不容放任。今日,就再次宣告两件事。”
  “一!”方拭非立起一根手指,严厉道:“即日起,何山县内,绝不可再出现冥思教的教徒。朝廷不接受,不容忍,也绝不承认。冥思教不是佛教分支,不过是以佛教之名,行行骗之实!哄抬物价,强行收贡。就问在座诸位信众,有谁能解释冥思教几条教义,有谁能背诵佛经,能说得禅理的?”
  底下有人窃窃私语,可是却没人敢站出来。
  他们可能连供奉佛祖的名字来历都说不清楚,只知道交钱就可以免除灾厄,随大流地相信而已。
  “你们分明不了解,却要将全部身价供奉寺庙。若是交钱就能超脱凡世,你们所敌视的贪官污吏,要比你们超脱的快多了。”方拭非说,“你们既然分辨不得真假,衙门来帮你们。”
  台下声音大了起来,方拭非大喝了一个“二”,将主场重新拉了回来。
  士兵们在一旁亮声道:“安静!不得喧哗!”
  方拭非:“二——县内数年未收取田税,百姓收成皆为冥思教搜刮。然,思及大灾过后收成不佳,衙门会像朝廷上请,宽宥免征一年。”
  “今邪教已除,县内事务,将全权由县衙接管。城外荒废的农田耕地,若是再无人耕种,衙门会分发给历来勤劳的农户。”
  满座哗然。
  “衙门掌权之后——”方拭非顿了下,等他们声音小去,才接着道:“五殿下体恤民情,决议后会向朝廷借钱,在县内立一学堂,十二岁以下孩童者若要入学,可免其束修。学堂将选优荐之,成才者,送往官学就读。有上京赶考者,将额外补以银钱。”
  底下再是一阵议论。
  “然是否能成,要看县内治安结果。若是再有人闹事,衙门剩余银两,只能用于抽调士兵,维持安定!”方拭非,“我想大家明白轻重,届时莫说我等未曾提醒!”
  方拭非喊着把最后一件事给说完,也不管他们听不听得见了。
  “三!征收衙役。此次要求降低,征收壮年男子。有意愿者,可前往衙门报名。”
  现场越来越乱了。方拭非跟叶书良等人起身,先行回去。
  县内学堂一事,方拭非与叶书良都觉得,不得不办。
  此处就是因为民风不够开化,百姓才会如此容易受骗。可要办学堂,钱是一回事,先生是一回事,书也是一回事。
  叶书良拆人去苏州杭州等地,买些便宜的印制书本过来。启蒙书作大多简单便宜,买来放个几年,也不成问题。等孩子们入学之后,可以要他们手抄几本,再传给后面的孩子。
  先生暂时请不到好的,叶书良就一个个去找。
  县里的书谱、明经,或进士,衙门都半请半强地去谈过了,学堂的事情,有了些着落。
  冥思教里搜出来的银钱,叶书良决定要用掉个七七八八,只剩一点应急。否则大笔银钱留在衙门里,下一任县令不知道是个怎样的品行,怕浪费了。
  何况寻常小官没有几人的胆识地位,行事难免有所忌讳,若是不将这些事情落实到位,新人来了,最后可能还是不了了之。
  学堂开始搭建,书籍桌椅先买到位,夫子也打听好了,但开办后还有种种问题,之后该如何存续,估计还是得交给后边的县令主持。也顺便给那人留点功绩与压力,要他好好做事。
  顾泽长惴惴不安地以为何山县会在衙门强势管控下,有所不满,不想一切竟进展顺利,百姓对衙门的态度,也快速软化,转向亲近。
  衙门凡打压惩戒一件事,就要宣布一个好消息。方拭非做得稳当,他却看得心惊胆战。
  民心是这样玩的吗?
  民心其实很简单,吃饱穿暖,没有性命之忧就可以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衙门如果能同时解决“寡”和“不均”,他们有什么好埋怨的?
  士兵调出县衙之后,县内未出大事。不少人前来应征衙役,衙门总算不再空荡荡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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