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漕司见秦先生这么说,也不多让。
秦先生又吃了几只汤包,再喝了半碗汤,才开口道:“林明生林宪司身边的那位姚潜姚先生,昨天半夜里,突然病死了。”
李漕司瞪大了双眼,突然病死!
“本来,我没打算跑这一趟,有些事,是想等着年里年外,见了漕司再说,如今的杭州城,不算很太平。
没想到,姚潜突然死了,早上听到这个信儿,我……唉,姚先生……在京城时我就认识他,实在没想到,想来想去,我得赶紧过来一趟,这事,只怕小不了。”
秦先生神情黯然。
李漕司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等着他往下说。
秦先生伤感了一会儿,接着道:“我从头说吧,四天前,明面上说要跨县缉凶,横山县往杭州府衙上呈了一桩人命案。
横山县溪口镇赵宏庆的媳妇赵郑氏,横尸溪口镇外,赵宏庆继母赵孟氏说是赵宏庆的长姐胡赵氏和丈夫胡大杀了郑赵氏,胡大和弟弟胡明德,说是胡赵氏和赵郑氏争吵,失手杀了赵郑氏。
杭州府衙审的极快,判了胡赵氏斩立决,胡大和胡明德发配银矿十年苦役,赵孟氏发卖为奴。”
“这案子有什么隐情?”李漕司脱口问道,胡大和胡明德十年银矿苦役,明显过重。
“还不只这些,此案诸人,不等秋后,和宪司衙门,帅司衙门会同审理的一桩有伤风化致死人命案,一齐,审清隔天,已经行过刑了。”
秦先生看着李漕司,接着道,李漕司眼睛都瞪大了。
“横山县县尉吴有光,漕司知道他背景的,说是查实贪赃不法,昨天行文到横山县,已经撤了差了,听说,吴有光收拾东西,准备举家迁往京城。”
秦先生看着紧拧起眉头,两眼有些发直的李漕司,接着道:“这两桩案子审结隔天,吴有光撤差前一天,三老爷病了,我问了大夫,说是惊吓过度,心神失守。”
“这两桩案子,一而二,二而一?”李漕司的反应快而准。
秦先生看着李漕司,接着道:“昨天一早,五爷将梧桐交给了我,说梧桐不能再留了,让我留他条命,把他发卖的越远越好。
我就审了梧桐几句,梧桐说,有个叫连贵的找到他,给了他五十两银子,让他从县衙偷一张状子出来,状子后头,落的是赵宏庆的名字,他偷出来了,就在溪口镇发现女尸的前一天,隔天,他把状子交给了连贵。”
“这是个要构陷老三的局?”李漕司毕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听到这里,已经全明白了。
“嗯。”秦先生嗯了一声,稍稍欠身,压低声音道:“溪口镇女尸案,是朱参议和闪参议会同审理,闪参议跟我漏了几句,说胡家兄弟之所以勒死了赵郑氏,是因为赵郑氏不肯让丈夫赵宏庆到横山县衙去递一张诉状淫祀的状子。”
“还有几个细节,漕司参详参详。”秦先生往后靠到椅背上,“那桩有伤风化致死案,抄了四个地方拿人,山阴县宁安寺,横山县溪口镇,盐官县桥东镇和三阳镇。溪口镇被抄检的地方,就是抛尸的地方。”
“这桩有伤风化案,是怎么判的?已经行了刑了?”
“嗯,当天就行了刑,五个主犯,十几个从犯,全部斩立决。”
李漕司听的抽了口凉气,这两桩案子,都判的太重了!
“还有件怪事,”秦先生眼睛微眯,上身倾向李漕司,“行刑的地点,在关副使军中,行刑的人中,去了个叫黄稳的,杭州府行刑世家出身,他不做挥刀杀头这样的活,他擅长的,都是活剐和剥皮这样的活。”
李漕司机灵灵打了个寒噤,直直的看着秦先生。
秦先生靠回椅背,眼里同样带着恐惧,看着李漕司,半晌,苦笑道:“这案子,夜里拿了人,上午审结,下午就行了刑,人是关副使拿的,大约审也是在关副使军中审的。
宪司衙门和帅司衙门,知道的人极少,帅司衙门是姚参议主理,闪参议说,他和朱参议都是一无所知。”
“是谁?要把老三陷进这样一桩案子里?”半晌,李漕司声音微哑的低低问了句。
“还能有谁,姚潜死了。”秦先生答声更低。
“我也想到了,除了林明生,也没有别人了,姚潜的死?你怎么想?”李漕司伸手倒了半碗汤,仰头喝了。
“不象是明涛山庄。”沉默了片刻,秦先生看着李漕司,“这两桩案子,五哥儿和郭胜,应该都是知道内情的,姚潜的死,我总觉得,更象是五哥儿……出的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有心结好
李漕司呆了片刻,突然打了个寒噤,一脸惧意,“老秦,五哥儿他……才十五……”
“漕司别忘了,五哥儿现在跟谁在一起。这正是我走这一趟,要跟漕司当面说说话的原因,这才是,最要紧的事。”秦先生站起来,找到暖窠,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李漕司。
“漕司,你想想,王爷身边,有金世子,金世子背后,站的是金家,和金相。”秦先生坐下,抿了口茶,“有古家六少爷,金山银海,还有位陆将军,刀口锋利。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秦先生这几句话,听起来还算寻常,可那份沉缓的语调中,充满了意味深长。
“明涛山庄,到底是什么意思?”李漕司呆了好半天,突然烦恼无比。
“什么意思,你我怎么想得出?不过,我要杭州城呆的越久,越觉得明涛山庄令人敬畏,漕司,五哥儿有句话,在下觉得对极了,时机,要的是一个准字,而不是早。”
秦先生直视着李漕司,“漕司,皇上今年才三十来岁,正当盛年,宫里年年进新人,未来还长得很,变数实在太大了。
横山县这事,要把三老爷构陷进去,这明摆着是冲着漕司来的,何苦现在就树起来,去做别人的靶子?这防人,防上十年二十三十年,怎么防得住?一个不小心,不等到最后,就先做了肉馅儿了。”
李漕司脸色发青,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我知道了,先生放心。”
………………
横山县衙,李文山走后隔天,李县令的病就好了,吴县尉撤了差这件事,李县令对着文书看了半天,怔了半天,怅然了半天,心情一片沉重,并没有欢喜之意。
再看签押房,看县衙,看公堂,东西还是一样的东西,却象蒙了一层灰,失去了原来的光泽。
李县令的消沉,却没怎么影响徐太太的心情。
这个春节,是徐太太嫁给李老爷以来,过的最顺心最高兴的一个春节,隐约中,她甚至觉得,这是她头一回,真正的在自己家里,张罗自己家的春节。
心情好银子上又宽裕,头一回,徐太太给家里所有下人都做了新衣服,给四个孩子一人做了两身新衣服,她和李县令,掂量来掂量去,到底没舍得,只给李县令添了套新官服,给自己添了条新裙子。
进了腊月,横山小县也忙起来,杭州城今年要大办灯展,放河灯,放烟火,杭州下辖的几个县,当然也要跟着热闹,一是要送几支舞龙舞狮子旱船什么的,到杭州城给太后娘娘贺新,二来,小县城也要有花灯,也要好好热闹上大半个月……
琐事一件件堆上来,吴县尉撤了差,一时半会的,这县尉的职责,李县令就得自己担下来,没两天,李县令就忙的脚不连地,顾不上那点子颓唐和伤感了。
腊月二十三祭了灶,李文山放假回到家里,李文岚和李夏的课也停了。
徐太太带着李冬,忙着将家里张罗的花团锦簇,一片热闹喜气,年三十晚上,虽然家里只有六口人,还是张罗了一大桌子十几二十道菜,加上下人一桌,这个年过的从未有过的热闹喜庆。
初二这天半夜,江宁府派来接徐太太和李文山等人的车子,就到了横山县衙。
徐太太带着李文山兄妹四人,和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更带着满怀忐忑,上了车,天还没亮,就启程往江宁府去。
她和那位大嫂,已经十四五年没见过面了,从前,她以为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现在……
徐太太想起钟婆子,呆了片刻,自从知道钟婆子葬身江中,她对她那满腔的忿恨,就一点点的少了下去,象洪嬷嬷说的,这也是她和老爷的命,她和老爷都是没福的人,她和老爷的福气,都在几个孩子身上……
徐太太低头看着已经趴在自己怀里睡着了的小儿子,怜惜的抚着他,轻轻将他放下睡好,挪了挪,歪在儿子旁边,也睡着了。
年三十守了一夜的岁,初一忙了一整天,今天又是半夜起,她也累坏了。
车子走的不算快,直到人定时分,赵大在车外禀报,前面,象是四爷李文松带着人接过来了,徐太太急忙掀起帘子,“到江宁城了?怎么这么黑?”
“还有十来里呢。”赵大笑道。
徐太太一个怔神,随即感动的鼻子都有些酸了,竟然接出了十来里……
“山哥儿呢?快……”
“在这儿呢,是四哥,我看到了,我去迎迎。”李文山已经从车上跳下来,从小厮手里接过缰绳,跳上马,纵马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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