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霜如沉吟不语。
怀媛犹豫再三,终还是决定开诚布公地先袒露一部分。
“我怀疑此事不对劲,倒不全是因为云归的一面之辞……”
“实不相瞒,我姨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宓羲圣手,季芸翳。”
傅霜如惊讶地抬头看向她。
怀媛肯定地点点头。
先前傅霜如倒是知道自己妻子的母族是杏林名门之一,但由于对岳家礼教之森严根深蒂固的印象,他倒是没想过自己妻子会真的和杏林中人扯上多大干系。
今日见怀媛从容镇定地下场救人,他还是感觉十分新奇的,大概有种“初觉意料之外,细想情理之中”之感。
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因此深想过这个所谓的“杏林名门”,只看其既然有能与豫州岳氏结亲的门楣,多半也是个某个世家大族的某个几代从医的旁支一类,往上数三代,指不定读的是四书五经还是本草纲目呢。
——这倒不怪傅霜如想左了,实在是豫州岳氏在当今庄朝世家里的地位,大抵如傅霜如所知历史上的王谢一流,很难让人相信其会与一个完完全全的世代从医之家结亲。
医者固然自来受人尊重,真成了圣手更是万人推崇,但医家不重男女之妨,所谓医者无男女,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女儿,是很难被洛都上层的贵妇交际圈所接受的。
而傅霜如虽然对已逝的四太太无甚了解,但却是仔仔细细地了解过自己的妻子。
怀媛自小到大,除了“三比无可”那为人诟病的一点外,历来是活在洛都女眷,尤其是上层贵族女眷的一片赞叹声里的。
所以傅霜如理解里的季氏一族所谓的杏林名门,也只当是旁人谬赞之辞罢了。
可宓羲圣手的名号,傅霜如实在不陌生。
事实上,每个庄朝人都不会陌生。
虽然很怀疑传言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少,但宓羲圣手,是确确实实做到了,把关于自己的轶闻传奇,几乎洒遍了庄朝的每一片土地。
光是所谓的有着“羲季夫人故里”、“宓羲圣手隐居之地”等等名号的地方,在庄朝你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出一沓,难为他们互相之间也不会打起来。
更别说那些更是无从考证张口就来的“宓羲圣手亲传之独门秘方”、“羲季夫人所授房中之术”……
更是,一言难尽。
“杏林羲季,琴行甄柳。”就是那庄朝四夫人中并列的前两位。
庄朝四夫人,是最受庄朝百姓茶余饭后言谈间青睐、事迹广为流传到几乎遍布庄朝每一处的四位奇女子的总称。
称其为夫人,倒不是代表一定是成了亲的,只是尊敬之辞罢了。
是以每每听到那些所谓的“羲季夫人的驯夫术”之类的招摇撞骗的东西,傅霜如都会陷入深沉的思考,冷静地探讨一番这位夫人真的已为人妇的可能性。
当然这些傅霜如现下是万万不敢对怀媛提起的。
“事实上,我也是适才得知,这位杏林圣手的真名。”
傅霜如心情复杂地看着怀媛。
庄朝大多数百姓一直津津乐道于去争论甄柳夫人到底姓甄还是姓柳,当然,还有一批人致力于相信二者都不是,傅霜如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从来没想过,被尊称为四夫人之一的“羲季夫人”的宓羲圣手,是真的姓季。
怀媛闻言有些低落。
“三姨母当年……是与家里闹了些矛盾跑出去的。”
“后来名声日显,也是怕人寻仇寻到季家去,更是有意掩盖了自己与季氏的关系。”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我儿时被奸人所拐,恰巧为姨母所救。”
“姨母当时为了救我,为奸人所害,双目失明……当时又有不怀好意之人还欲拿我威胁于她……”
“后来阴差阳错的,也是有怕因我顺藤摸瓜找到季家的缘由,也是有怕当时的岳家防范不足的成分在里面……”
“总之,所有的事情搅合在一起,反正最后为了甩开那些人,姨母索性带着我在外面流浪了三年。”
傅霜如的脸色严肃起来。
怀媛回忆起那个时候,发现自己那时确实是太小了,除了某些固有印象外,实在是再难找到更多的细节了。
“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我姨母那三年一直在致力于补齐破解天启八年的南阳疫情之方,可是,直到我回洛都,她都还一无所获……”
怀媛抬起头来,直视着傅霜如,双目炯炯。
“所以,此事但凡有一丝一毫与当年南阳之灾牵扯上的可能,我都绝不会坐视你一人冒险。”
“夫君,带我去看那些野猪吧!”
傅霜如很早就发现了,怀媛大概在两种情况下叫他夫君叫的最勤,一是在外人,尤其是不熟悉的外人面前,特意彰显二人夫妻感情和顺、恩恩爱爱之时,二呢,自然就是对他有所求的时候了。
傅霜如被她喊的甚是舒畅,面对着怀媛亮闪闪的期待目光,十分坚定地拒绝了她。
怀媛被傅霜如强行打包送上了回府的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十动然拒了解一下~
第45章 相守
抗议无效的怀媛悻悻然迈入家门,留在府内的花旗走上前来,欲言又止样子。
“清蕖院那边又闹起来了。”
怀媛轻呵一声,站了起来。
“那就去看看,她在闹什么吧!”
那日傅霜如与怀媛谈过有间客栈之往事,隐约忆起,郝画当年,似乎是被附近的一家柴行赠过两车柴。
两车柴火,于怀媛而言,不过随手散出一个高兴。
但若是要换成竹沥,却勉强才挤得出。
郝画当年也确曾兴冲冲地作过一幅画,托柴行转给好心人代为答谢,至于那画上到底有没有什么更深的承诺之类,傅霜如倒是不得而知了。
待竹沥醒后,傅霜如便直言问其画之所在。
他想得倒也简单,不管竹沥是因为什么把郝画错认成了他,只要竹沥确实有郝画亲笔所赠,他也不好对这位穷苦姑娘多做苛待。
不管那画上到底有没有给了她什么不切实际的约定之类,总之人家是当年无私资助郝画的好心人,把画直接送到郝画府上,让他自己过来领人就是。
娶还是纳,看他俩自己掰扯了。
虽然傅霜如竭力维持平和,但因竹沥先前所为,他是不想再多管闲事了。
到了如今这一步,竹沥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
她哭哭啼啼地把自己珍藏了三年的《长相守》卷开给傅霜如看。
那画徐徐展开,虽宣纸泛起微微毛边,也可见得是被主人用心保存的,只是限于身份,保藏手段有些不得当罢了。
画上乃一美人临亭而立,亭建于湖上,湖中芙蕖盛绽,红莲点点,美人正立于亭前,背对众人,似乎为人所唤,微微侧头有转身之势。
只一个背影,足以使人心驰荡漾,神思不属。
使观者不禁摒住呼吸,亟待这位姑娘转身,一睹神女风姿。
化画境于现实,几欲不辨虚实。
只是这画,赠与一位姑娘,未免稍显轻浮。
傅霜如皱起眉头,但也基本认定了,如此大开大合的作画手法,神乎其神的高超画技,作者非郝画不可。
这画侧边还用簪花小楷提了一首李太白的《长相思》,示爱之意满满,也无怪竹沥把它视为定情之作。
傅霜如心情微妙地将画送到郝画府上便不管了。
竹沥却是渐渐坐不住了。
她吵着要见怀媛,可真见到时,反而哑口无言。
怀媛淡淡一瞥。
“不是吵着要见我吗?有什么话,说吧。”
竹沥哽了一下,亭亭拜下。
“妾身行事无状,让夫人蒙羞了。”
所言所行,一幅把自己当作妾侍的作态。
怀媛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竹沥半蹲下行礼的身子被她看得有些撑不住,前后小幅度地摇晃了起来。
怀媛依然冷眼旁观。
竹沥的心渐渐凉了下来,她知道事情还是朝着她最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无法再寄希望于怀媛因画卷受制而捏着鼻子认下她了。
连之前已经许诺的通房之位怕也没了。
好在她本也没有多指望那个,竹沥冷笑一声,复又站直了身子。
既然当初在外书房时就做好了闹大的准备,如今再怕怀媛也没用。
“夫人前来,真是令陋室蓬荜生辉。”
竹沥顶着燕尾要吃人的眼神,自顾自地笑盈盈道,做足了主人作态。
燕尾嗤地一声笑了,尖刻回道。
“若是没有夫人,某些人怕是连‘蓬荜生辉’四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吧。”
“狗反过来对着主人装人样,真是令人……”
竹沥的脸有一瞬间的扭曲,她虽然素来知道燕尾的嘴巴不饶人,如今却才算是亲身领教了。
可见对方以前还是看在同在五姑娘屋里当差的份上,对她很是温柔了。
竹沥脸上挂起年画般的完美笑意,点点头,笑面不崩地附和着。
“一日为仆,终身做狗。”
“竹沥能有今日,自然不会忘了夫人的恩情,以后也定当全力为夫人分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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