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洛阳城里,能将一艘船刮翻的风,就连冬日也很罕见,何况是春日。
难道,和权夷庭神秘的来历有关?
方锦书默默思忖着,蹲下身子看着权夷庭的眼睛,温柔的笑道:“他们想要欺负嘟嘟,这是连上苍都看不过眼了。我们家的庭哥儿,可是受上天眷顾的孩子。”
她心知肚明,权夷庭年纪虽幼,却不能是随便用几句话就能搪塞过去的孩子。
与其让他心头蒙上一层阴影,不如用天意来解释。
权夷庭懵懵懂懂的心,因为她这番话而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真的吗?母亲,我真的是受上苍眷顾吗?”每一个孩子,都希望自己与众不同。他确有不凡之处,自己却并不清楚。
“当然是真的,母亲怎会骗你。”
方锦书摸了摸他的头,眼神清亮而诚挚。
权夷庭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比这春日还要明媚的笑容。牵着方锦书的手,两人一道往前厅而去。
这件事,幸好没有闹出人命。
在卫嘉允的处置下,把影响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内。当太子府上的人听说后,这里已经散去,不能再将事情闹大。
吃完喜宴,道贺的宾客先后散去。
方锦书和众人道别,和权大娘、权夷庭一道上了权家的马车,驶回安从坊。
因有了方锦书的嘱咐,权夷庭并没有将今日遇险的事告诉权大娘。一行人回到慈恩堂后,权夷庭便借着要学画,跟着方锦书回到了清影居。
在公主府上受了惊,而方锦书是可以让他安心的人。
“嘟嘟,今日之事,你可知哪里不妥?”方锦书让他坐在罗汉床上,轻言细语地跟他说着话。她是嫡母,有教导之责。
权夷庭想了想,道:“孩儿不该受不过他们激。其实那会儿,我已经想过,或许是有人在其中撺掇。”
“是了。”方锦书温言道:“你年纪还小,能想明白这一点已是不易,不要太过自责。下次,可知道怎么做了?”
权夷庭点点头,有些委屈地问道:“母亲,可是孩儿做错了什么,才惹得有人对付我?”
方锦书想了想道:“不是你做错了,是有人对你父亲不满,这才迁怒于你。永昌伯府的驸马犯罪被判刑,今日针对你的那孩子,正是伯府的嫡次孙。”
世间有光明,就有黑暗。
对一个普通六岁幼童来说,这样的话题未免太过艰涩。
可方锦书相信,权夷庭并非普通孩童。他知道这些事情,只会有益无害。这些事实,他越早了解,便越能保护自己。
“他是被父亲判的刑?”权夷庭问道。
“是的。”方锦书道:“你不要责怪你父亲,那是他的职责所在。”
权夷庭眨了眨眼,道:“这原是我自己不小心,孩儿怎会责怪父亲呢。”
“是我们嘟嘟太优秀,他们才会嫉妒于你。”方锦书笑道:“做人不可锋芒毕露,但不招人妒是庸才。”
她的嘴角浮起自信的笑容,神采飞扬:“优秀,并不是一种罪过。”
永昌伯府的人心思恶毒,借卫嘉延的手拉权夷庭入局,设法打击于他,却因为权夷庭的才华而失败。
一计不成,恼羞成怒再生一计。
船上的风波,那是想要取权夷庭的命!
虽然权夷庭安然无恙,方锦书却并不会饶恕他们的罪过。杀人未遂,不代表没有做过。
只是这些事情,就不必告诉权夷庭知道,是她要来解决的问题。
“大奶奶,”芳芷进门禀道:“公子遣人回来说,今儿回来一道用晚饭。”
这是权墨冼休沐上衙后,第一日回家用饭。
方锦书敏锐的察觉到,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了。
☆、第九百三十章 毁
此时,权墨冼正在等一个消息,等一个注定会发生的结果。
一个五品官员,能左右公主的命运,这听起来十分玄乎。
但对权墨冼而言,这是他筹谋了多年,才最终达成的结果。论起来,他的谋划并不严密,太过严密只会因为某一个环节出现问题而功亏一篑。
他的把握,来自于对人性的把控。
宝昌公主的骄横自私,注定了在驸马一案上,不会觉得她有错,舍弃驸马也就成为了她自然而然的选择。
对庆隆帝,权墨冼不敢妄自揣测。
但就算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也会有着普通人的情绪。在朝堂上,和世家的博弈正到了关键之处,宝昌公主之事却像疥癣之疾,挥之不去。
如果说在宝昌公主被禁足之前,权墨冼只有五六分把握,那在听见她被禁足之后,就变成了七八分。
今日御史再上折子弹劾之后,就有了十成十。
他合上卷宗,铺上一张崭新的宣纸用镇尺压好,将毛笔在砚台中吸满了墨汁。这一系列的动作,他做得缓慢又仔细,胸有成竹。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他在宣纸上写下这一句,缓慢收笔。
南山,属于他的南山,就快见到了。
“公子,从宫里传来的消息。”木川迈步入内,竭力压抑着面上的喜意,沉声禀道:“皇上亲自下旨,捋去宝昌公主封号,成为宝昌郡主,重授汤沐食邑,一应规制遵从郡主。”
他知道,主子在等着什么。
尘埃落定,权墨冼只微微翘了翘嘴角。
一件已经注定结果的事情,并不能带来成功后的喜悦。他所等的,只是一个结果的呈现。
宝昌郡主,这很好。
这是高芒立朝以来,头一个被降了位份的嫡出公主。想必闲来无事的史官,也会在史书上写上一笔,连后世也会猜测这位公主是如何刁蛮任性,以至于被皇帝惩治。
“走,我们去醉白楼买上一只芙蓉鸭。”权墨冼眼里透出笑意来。
这,就当做这次小小胜利的庆功宴吧。
“是!”木川拱手应了。
主仆两人先后走出刑部,木川觉得,自家公子的背影,看起来不再像以往那般沉重。
洛阳城的街道,繁华如昔。
宝昌公主府里却迎来一场绝望。
宫里的太监前来传旨之后,宗正寺的人紧随其后,将“公主府”的牌匾给摘了下来。
“大人,敢问新的牌匾何时能到。”管家拱手问道。
“不敢当。”那名奉命行事的官员拱手,道:“陛下突然下旨,我们没有准备,已经吩咐下去了,但估计还得有几日功夫。”
就算是宝昌郡主,那也是皇上的亲生骨肉,曾经备受宠爱。
他一个宗正寺的办事官吏,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谢过大人。”管家心头发愁,双手奉上了辛苦银子。
这该如何是好?
在“郡主府”牌匾没有做好之前,大门口岂不是要空荡荡好几日。实在是有失体统,恐怕会成为京城里的笑话。
从公主降为郡主,再加上之前被禁足和驸马被判流刑之事,定然会被人在背后嚼舌根子。
不过,这样的事情,他操心也没用。归根结底,还是在主子身上。他怎会知道,昔日颇得恩宠,在宫中进出无碍的宝昌公主,竟然会沦落到这一天?
厢房里,金雀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侧,不敢看宝昌郡主的脸色。
是她传话,才让主子做出了这个决定。而如今,果然被降为郡主,她生怕被迁怒。
宝昌郡主坐在窗边,脸色阴晴不定,心情忽喜忽忧。
一方丝帕在她的手中,一会儿捏成球状,一会儿反复拉扯着。好好一张丝帕,在她的手底下扯得不成样子。
自请降为郡主,这是权墨冼替她出的主意。
在宝昌看来,这是以退为进的一招,父皇不会忍心这么做。
但她被禁足已久,对朝堂上的动静失去了掌控。她不知道,管家就在今日被弹劾。前因后果加起来,便促成了这个事实。
“你说,父皇他这是原谅我了吗?”她心头不安的紧,问着金雀。
“主子,”金雀不敢唤她郡主,就怕刺激到了她,斟酌着言辞道:“皇上解除了您的禁令,不如明儿婢子伺候着您进宫去。”
“你说得对。”宝昌郡主霍然而起,道:“对!我得去父皇面前,得去他面前!”
“你,现在就去给我找衣服来,我得好生装扮一番?”宝昌郡主团团走了几步,自言自语道:“是跟往常一样的好,还是扮可怜好?”
金雀躬着身等候着她的吩咐,心头却暗暗同情起她来。
这个主意,是权墨冼出的,公主全盘相信了。
说实话,金雀也不认为皇帝会当真降了公主的位份,但这件事真真切切地发生在眼前了。
她不知道这件事究竟是怎样发生的,如此不可思议,她只觉得遍体生寒。
回过头来想一想,假若,这一切都是权墨冼故意为之的呢?
她可没有忘记,当年奉命去见权墨冼时,他眼底的不屑之意。
那样孤傲、清高的男子,为何后来在明明知道发妻死亡与公主有关的时候,却选择了和公主保持往来。甚至任由自己的名声被传得那样不堪,也不加辩解。
如果他的接近,是为了毁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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