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言倒抽一口气。倒不是因为小姑娘手劲多大,而是他如今的窘境尚未解除,该疲的还没疲,格外持久,倔强得很。他而今正是敏感,被小姑娘柔荑这么一抓,下头就越发来劲了。他真想拽着小姑娘的手不管不顾地好生纾解一番。
他知道沈惟钦往这边靠过来,必定是因着发现了蛛丝马迹。但依着沈惟钦的性情,若真想探个究竟,怕是早就转到石壁后面来了,哪会等到现在。
诚如他所料,不多时,沈惟钦就带着厉枭离去。
待到脚步声彻底远去,陆听溪才探出个脑袋望了一眼。确定二人远去,她朝后头招手:“我先走了,回头见。”
谢思言一把拽住她。陆听溪一回头,就对上谢思言一双乌沉沉的眸子。
男人手背青筋暴起。
他真想强拉了她让她用小手帮帮他,但她下意识后缩的举动提醒他,他今日的行径已然过火,若是彻底吓着了小姑娘,回头哄不出来了便不太好办了。
几番迟疑,终是嘱咐了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又道:“出去后与我安排好的人碰头,卸掉易容药水药膏、换了衣饰再回去。”松开手。
目送着小姑娘时,他想起沈惟钦的话,嘴角浮起一抹冷笑。
沈惟钦那厮莫不是想娶陆听溪?
腿间的异样又令他回神,深深吸气。
陆听溪归家之后,听父亲说起祖父之事。
“锦衣卫已带你祖父去面圣,圣上看了诸多证据,又听了你祖父的陈说,原本要当场放人,但适逢内侍来送奏章,圣上看了楚王的奏章之后,改为将你祖父暂且监押。”
陆听溪不解:“楚王?他说了甚?”
这件事关沈惟钦的祖父什么事?
陆文瑞道:“不知。这件事按说与楚王没有利害关系。”
岂止如此,宗室亲王就封之后,很少会再干涉朝堂上的事。
谢思言也很快听闻了楚王插手之事。他转头就去寻了沈惟钦。
“你祖父那边,你去斡旋,你们祖孙两个打擂台,莫要将陆家拖下水。”
沈惟钦盯了他须臾,道:“这是自然。不过,我倒有件事要问问世子——世子今日可是去了海棠林?”
谢思言径直道:“是又如何?倒不知阁下要下聘的是陆家哪位姑娘?若是陆五姑娘,我劝你别白费气力。其实我不是很明白,阁下统共也没见过陆听溪几回,怎就对她格外不同?”
“大抵是因着有缘。”
谢思言冷笑:“等你从封地回来再说这话吧。”
沈惟钦目光沉敛。
楚王先前给他来信,催促他回封地去,但并未告诉他缘由。后来他派厉枭去打探,才知原来是他大伯父和嫡兄出事了。楚王这回插手陆家之事,也是在变相催促他回去。
他本是打算将婚事定下再回封地的,但眼下看来很难。他若一直滞留京师,楚王必不会罢手,回头陆家若是知道了,恐会招怨。
沈惟钦当晚就开始收拾行装,预备回封地事宜。启程前日,他与李氏一道去了趟陆家。
与陆家几个尊长叙话时,他很是心不在焉,末了寻了个由头,在陆家几个子侄的带领下,去了后头的园子——他听闻陆听溪几乎每日都会在那里写生。
然则转了一圈始终没瞧见小姑娘的身影,正暗自失望,忽然瞥见两个姑娘坐在凉亭内喝茶。定睛一瞧,发现竟是陆听溪跟左婵。
陆听溪真是服了左婵的脸皮。先前闹得那样不愉快,转回头来居然能这样热络。她今日忽然收到左婵的拜帖,觉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想看看这位有何贵干,便见了她,不曾想竟只是来和她闲坐喝茶的。
左婵遥遥望见沈惟钦就开始留意,看到他瞧过来,一时心慌,极力思忖着待会儿要如何跟他见礼。
她先前那回实在难堪,如今要她上去搭话,她着实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娘的交代她不能不听,而且她自己也不甘放弃这次机会。
左家的消息也算灵通,昨日知晓了楚王府的变故,很是惊心。如今的楚王世子和武陵王怕是都保不住了,那么沈惟钦就成了楚王最好的指靠。若是沈惟钦成了楚王世孙,岂不就是将来的亲王?当下痛悔当初草率推了婚事,又打听到沈惟钦今日来陆家辞别,她爹娘就撺掇着她过来跟沈惟钦打个照面,毕竟等他回了封地,那就不是好见的了。
陆听溪却没左婵那些心思。她听三姐说,最微妙的关系便是前夫、前未婚夫之流,左婵跟沈惟钦说话,她还是躲远点的好。
沈惟钦何等心智,一望即知两人心思,等陆听溪向他见过礼,就朝众人告辞。
左婵本还想着跟沈惟钦说点什么好,谁知他根本连看都没看她。
她此前似乎也没做什么对他大不敬的事。
左婵咬唇,她得回去跟爹娘好生合计合计这事。
一想到她可能错失了王妃之位,她的心便疼得滴血。她怎可能甘心。
陆听溪刚回到物华院,就见檀香神色怪异地进来,递上来一个拇指粗的小书筒:“姑娘,这是沈公子给姑娘的,嘱咐说定要姑娘亲启。”
陆听溪打开,抽了里头的字条一看,但见上面写道:“今番因我之故两度给贵府招致麻烦,深感歉疚。表妹往后凡遇难事,尽可找我,必效犬马之劳。惟钦敬上。”
陆听溪嘴角微扯,将字条烧了。
她这位隔房表哥真是客气。
半月后,一套过场走下来,陆老爷子终于安然归来。
只是皇帝为了压下朝中非议,不得不将老爷子外放。老爷子毕竟年事已高,陆文瑞便提出以己代之,皇帝已经批了。
此番陆文瑞外放的地方是扬州府,繁华富庶,名为外放,实为安抚——陆文瑞先前没有外放经验,缺了地方政绩,于升迁不大有利。今次但凡在他任期内不出什么幺蛾子,回京之后必是平步青云。
朝中众臣亦知此理,很有几个站出来反对,但皇帝力排众议,定了此事。
陆文瑞打算将妻女都带去。女儿一直想去南方看看,这回倒是个机会。
谢思言听闻陆文瑞即将外放赴任的消息时,正在鹭起居内练字。这消息让他笔下的力道重了一分,洇花了写了一半的字。
他即刻转去谢宗临的书房,提出要回抱璞书院去——抱璞书院就在扬州府的治所江都。
谢宗临闻言直皱眉:“当初一定要回京的是你,如今要重返抱璞的也是你,眼下离明年的春闱只剩不到一年的时间,你来回折腾什么?”
谢思言道:“儿子自有分寸。”
他先前急着回来是因为陆听溪,如今提出回去也是因着陆听溪,只是这等缘由他不能跟父亲明言。
谢宗临沉思半日,终于道;“也可,不过你年末必须回来。”说着话,想起与保国公府那门莫名其妙告吹的婚事,又头疼起来。他儿子当真是不省心。
谢思言点头应承。
如今离年末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不急。横竖他不能让他的宝贝离他太远。如今眼见着两人关系近了些,他可不想前功尽弃。
随父母南下前,陆听溪觉得应该跟谢少爷知会一声。但她给谢少爷去了信后,谢少爷只回了三个字——“知道了”。
对着这三个字,她仿佛能看到谢少爷不以为意的神情。
她微撇嘴,随即又想,她还欠他八张肖像,他既没提,那她也就顺便赖掉就是。
出城时,父亲要到庄上拿些东西,她跟母亲停车等候。
这间隙,一队囚车经过。她随意瞄了眼,竟在里头瞧见个熟面孔——是那个害得她被错抓到通州的冯家小姐。
她对这冯家小姐实在没甚好印象,不过这冯家小姐怎会变成阶下囚?
她差丫头去打探一番,方知原来冯光远因贪污受贿等罪已入了刑部大牢,即将问斩,家中女眷被罚充入教坊司。眼下这囚车里的女眷便是。
冯琼一眼瞧见陆听溪,突然大呼:“陆姑娘救我!我那日不过无心之失,但求陆姑娘向那位贵人求求情!我父亲所受责罚已尽够了……”
冯琼后头的话尚未出口,就被一旁监押囚车的兵丁堵了嘴。
陆听溪正好奇她口中所说冯光远所受责罚是什么,就听谢思言的声音蓦地在身后响起:“倒是巧,在这里碰见。”
陆听溪回头,瞧见谢思言出行的架势,问了才知道,他要回抱璞书院。
她以目光指了指冯琼远去的方向:“世子可知冯光远的案子?”她就知道这人卖女求荣,旁的倒是不知。
谢思言道:“不甚清楚。”
陆听溪倒也未曾多想,跟谢思言告辞,转身回了马车上。
从京师到扬州,路程遥远,行了半月,也只到河间府的地界。
谢思言以搭伴赶路更便利为由,提出与陆家的车队并行。这位世子爷不论到哪里都是座上宾,陆文瑞焉有不应之理。
行至阜城时,众人入驿站休整。
已入仲夏,入夜后仍是燥热。陆听溪一时无法入眠,出屋纳凉。将走到后头荒置的大院子时,她隐隐听到有人声,留了个心眼,后撤几步,退到了廊庑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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