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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 [强推] (蔡某人)


  正说着,值房走出人来,往这张望了下,明显是等晏清源的,晏清源施施然一负手,吩咐那罗延:
  “这个事,你先不要管了,尽快把十五的事情弄清楚。”
  整个邺城似乎都开始忙碌了起来,崔俨新升御史中尉,之前晏慎弹劾的折子,自然不了了之,御史台里,也是闹的鸡飞狗跳,原先几个御史倒先互相攻讦上了;徐隆之赴河北几州,开始量地括户;侍中石腾突然请病不朝,就在这个当口,崔俨已经将弹劾百里子如的折子写的整整齐齐,就等晏清源过目了。
  东柏堂里,晏清源一连几日,都只是睡个囫囵觉,窗纸一夜夜亮着,透着白莹莹的光,被媛华偶一看在眼里,心中的愤恨就更重了:
  晏清源做事,行的是铁腕,说一不二,邺城开始整顿吏治,重修律法,北方大地,各处也开始陆续重新编排户籍,丈量土地,整个北朝,俨然一派欣欣革新之景,也不知江左如今什么光景,媛华想到此,心情也就更加黯然。
  再加上归菀病情反复,自己说的苦口婆心,归菀似乎一阵听进去了,一阵又萎顿不振,同病情一般,反复无常的,急的媛华只能撂下狠话:
  “菀妹妹,你若真不在了,我立下就死,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从寿春到现在,咱们苦苦撑着这一口气,是为了什么呀?”
  她说着就哽住了,眼泪跟着下来,自己在晏府,也是一面要虚情假意应付着晏九云,一面极力讨好着老夫人,更还得拿出精神,对付府里那一干成天尽等她出现刁难的丫鬟婆子,整日过的,不比那些在战场中浴血的男人容易。
  她也本是闺阁中的娇小姐,哪里是天生就会这些在深宅大院周旋的本事?媛华忽觉一阵深深的疲惫,看着靠在榻上病恹恹的归菀,心底一阵迷惘,是啊,她们苦苦撑着这口气,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样逼着菀妹妹就一定是对的了?
  真不如当初都死在了水里,来的干净利索。
  媛华低下头,抹了抹泪,忽然抬头冲归菀凄苦一笑:
  “菀妹妹,你不愿意吃,就别吃了,等你一走,我也就跟着解脱啦!咱们也能见着爹娘了!”
  归菀本神游物外,看着媛华这半日,面上由急到哀,再至自暴自弃似的,心口宛如刀割,想起两人当初一路从寿春逃跑的事来,姊姊是如何为自己奋不顾身,抛头露面,从未有过半分怨言,为了活,已经是付出最大的努力。
  “姊姊,我吃。”归菀声音飘忽得同人一般,当下就能随风而去了,媛华一怔,撩了撩鬓发,收拾收拾情绪,把半碗红粳米粥端到归菀嘴边,见她两片薄唇微微一张,小银匙便送了进去。
  半碗粥,归菀吃了小半个时辰,一口一口的,是在捱,等好不易捱完,媛华把碗一放,伸手在归菀额间摸了片刻,热已经退的差不多了,于是,轻声说道:
  “你阖目养养神。”把靠枕给挪了挪,让归菀倚得更舒服些。
  晏清源在外间已经立了大半日,此刻,笑吟吟进来,唬媛华一跳,他瞥一眼空碗,不容分说道:
  “你也去用饭罢,我看着她一会儿。”
  媛华不惯看他那双笑眼,目光往归菀身上绕了一圈,慢慢起身,什么也没说,一打帘子出去了。
  窗底下案头那盆玉玲珑,新抽了几片翠袖,白玉似的瓣子托着几点娇蕊,暗香压倒荼蘼,晏清源忽觉气味有些过于浓郁了,便要给移到外头去。
  一转身,对上归菀早睁开的双眼,温和笑道:
  “这会觉得好些了没有?”
  归菀对他,还是没多大反应,既不摇头,也不点头,答非所问,只是盯着那花有气无力道:“别弄走它。”
  她既然不肯,晏清源也就不再勉强,把花重新一摆,坐到她跟前,察觉到归菀身子明显往后掣了掣,嘴角一弯,打量起笑道:
  “小仙子也会生病,传出去,只怕有人也会挂心。”
  归菀这会脑子稍有迟钝,慢了慢,才觉得有些古怪,秀眉微微一蹙:“我姊姊在这,还会有谁挂心我?”
  晏清源莞尔,自若应道:“你的卢伯伯啊,他不挂心你?”
  一语说的归菀无言,看了看他,忽然发觉这人眼睑底下,多了两抹郁青,说话时,随着羽睫一垂一扬的,间或显现,是从未见过的,对归菀而言,晏清源永远丰神英拔,不见颓势的一个人,那张脸,是不会有什么变化似的。
  看来,他也是个肉体凡胎呢,归菀闷闷想道,一时间,没有多少力气和他说话,索性把脸一偏。晏清源看她样子,一笑而过,上前给她掖了掖被角,一股熟悉的熏香,就此覆盖到归菀脸面上。
  味道刺激的归菀猛一回神,隐约记起些什么,也不知是药的温度,还是他唇舌的温度,分明还在一般,归菀发窘,脸上不由一红,正被晏清源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就逗了她一句:
  “看来确是好些了,都有力气害羞,不过,陆姑娘,我没做什么呀?”
  说的归菀更觉赧然,伸手去拉被子,衣袖被卷起了皱,一截欺霜赛雪的腕子露出来,只在晏清源眼前闪了一瞬,转眼就藏匿了。
  晏清源微觉可惜,念她尚在病中,暂且放过,俯身在额间拿嘴唇轻碰了碰,才从阁内径自出来,行到前院中,遥遥一目,见刑部来了人,无声一笑,慢悠悠下了台阶。


第52章 青玉案(8)
  都官尚书遣来的侍郎,被晏清源请进正厅,客套寒暄话差不多说完,等那罗延从值房里过来,侍郎才把审查卷宗的事情,七七八八说了个清楚。
  “大将军果真是有远见,去岁秋日处决,是有几个流窜的鲜卑重犯。”侍郎正襟危坐,那罗延瞟他一眼,插话进来,“关键那几个鲜卑重犯,处决时是什么情况。”
  侍郎有些紧张,事情既然出在晏清源打淮南的时候,整个都官曹,尤其主官,以晏清源的脾气,是要追究到底的,他一旦较真,谁也跑不掉,于是,神情犹豫地说道:
  “这几人,本是勋贵府中家丁,因犯了重罪,才成流窜亡命之徒,秋后处决的单子,虽说由大理寺廷尉都官联合拟定,可最后是由陛下勾定……”
  “慢着,”晏清源一边托腮听,一边在案上叩了两下,“把话说清楚,谁府里的家丁,犯了什么样的重罪。”
  连那罗延都听出来这话要转移重点,小皇帝那时刚践祚,勾定还真能是他说了算?侍郎答应一声,直接从袖管中掏出一份名单来,交与晏清源。
  目光扫了两圈,晏清源冷哼一声,手腕一扬,给重重扣在了案上,吓得侍郎一惊,但又听他声调如常:
  “几个人,至始至终就没出邺城,算哪门子流犯?几个区区家丁,就敢杀人掠夺,打进了死牢,又是怎么出去的?谁那么大本事,能从你们三法司眼皮子底下就把人弄了出去,三法司里养着的都是死人?!”
  这几句,晏清源才渐渐有了疾言厉色的意思,侍郎哪里还能坐的住,暗自叫苦不迭,早知如此,该拉上大理石廷尉署的人一并来的,也好过,他一人在这心惊肉跳。
  侍郎离席起身,讪讪赔着笑脸,已经是一头的汗:“是三法司的疏忽,下官先向大将军……”
  “住口!”晏清源一声喝断了他,连敲案面,“你哪来这么大脸,三法司的失职,你一个都官侍郎担不起!”
  大将军平日里言笑晏晏,发起火来,果真一点不带含糊,侍郎今日亲身领教,两条腿直打颤,想起当日宴会上环首刀打石腾的那一幕,脚底下,也就更软了,情不自禁的,觑了那罗延一眼。
  “侍郎,看我做什么呀,有什么内情,赶紧跟大将军说才是。”那罗延立在晏清源身边,乜着眼,侍郎只得将牙关一咬,恨主官狡猾,把自己派来,肯定是一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遭!
  “下官不敢有欺瞒,这几人是打了死牢,也定了死罪,可陛下勾决时,有人跳出,说鲜卑不当与汉人同罪,彼时大将军未在,不见朝堂之上,吵闹得乌烟瘴气,圣意一时难下,这几人就改判了。”
  晏清源听得眉头越锁越深,冷冷道:“改判了?然后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十五的长街上,来行刺?”
  一语堵得侍郎哑口无言,后续他实在不清,满面不安地看着晏清源:“这,牢里的事情,下官确实,”说着脑子一下机灵过来,“下官斗胆说一句,大将军不妨找廷尉署的人再来问话,这件事,狱官最清楚。”
  这几日,那罗延实则跑遍了三法司,互相推诿,乱和稀泥,全靠那罗延狗鼻子一样嗅出蛛丝马迹,再倒逼相查,此刻,见侍郎还在耍着小聪明,几乎想打烂他的狗头。
  “你先回去,这件事,容后再议。”晏清源的口气,突然又温和起来,冷不丁来的大赦,侍郎诚惶诚恐,一叠声施礼,连忙走人。
  那罗延眼睛滴溜溜地转,一双短眉倒竖:“世子爷,三法司后头,是大相国的那几位故人,之前晏慎未做中尉前,但凡敢弹劾的,最后可都遭了殃。”
  晏清源一笑置之,划拉着茶盖:“你脑子转的倒不慢,看来光御史台换血不够,我给崔俨手书一封,你送他家里去,他近日也是忙的焦头烂额,告诉他,看懂意思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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