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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臣 [强推] (蔡某人)


  看得归菀也禁不住一乐,又惊又喜,脑子里蓦地一过晏清源所谓的西域胡人,幡然醒悟,只当他就在身边,下意识就想喊人快看,一扭头,却是个全然陌生的四周,哪里有晏清源的踪影?
  归菀回神,脸上的笑意渐渐消散,深吸一口气,把碧秀拉到身边,嘱咐她安心看戏,自己随后就来,碧秀犹豫一下,快步将归菀往就近的铺子里一送,半推半就收了铜钱,倒也喜欢归菀温柔大方,应几句话,乐颠颠去看幻术了。
  归菀进铺子,像以往和媛华在寿春那般,问了价,随便挑了两匹,向店主打听了有无去邺城的商人,店主心肠极热:
  “有哇,去邺城的,那再多不过了,我家兄弟,便常年往返于两京。”
  归菀见他面善,咬牙摒弃害羞的性子,努力学着媛华,跟店主攀谈起来,无非就是盛赞其布匹如何如何,说的自己脸臊心乱,却把对方听得舒坦满足,见归菀打扮不俗,忙又把店里所有布匹展给她看,归菀一面虚应,一面不住睃巡着外头。
  末了,才极矜持一笑:“我有封信,想托店家的兄弟,送到邺城我姊姊那里,不知行不行?”
  说着稀里哗啦一阵,把个荷包的钱倾倒个痛快,见店主目露疑色,再看他打量着自己,略觉困窘,试探问道:
  “钱少了是不是?”
  店家把头一摇:“那倒不是,我看小姐,也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怎么让你……”
  言外之意,归菀立下明白了,脑子急急一转,面上露出个难为情的模样来:
  “姊姊夫家,同我家里闹了些不快,暂无来往,我太想姊姊,只能一个人偷偷跑出来,还请店家帮这个忙,日后,日后,”归菀哪里扯过谎,人情世故的场面话,也没说过,此刻憋的小脸羞红,最终佯装不经意道:
  “劳烦店家兄弟再给我捎个回信,我还来这里买你的布。”
  果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店家已经瞧的心里透亮,忍不住哈哈一笑,归菀一怔,不知他这是何意,店家已安慰她说:
  “这位姑娘,我听明白啦,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你过个大半月再来。”
  一听日子颇久,归菀虽略有失望,却还是谢了又谢,脑子里灵光乍现,把信拆开,借了人计账的笔,又添上几句,才又封好留下,捂着颗狂跳的心,暗道这就成了么?
  出来一阵好找,见碧秀正捏着枚果子一面往嘴里递,一面笑哈哈盯着杂耍胡人,把她喊回,又一道买了些零碎物件,坐上马车,回到相国府,甫一下马车,后头一阵唏律律,是勒马的声音。
  晏清源正携刘响一众人风风火火公干回来,大相国一病,并省里的政务,晏清源不得不跑的勤快些,此刻,见家仆抱着大件小件买的一堆,那个杨柳扶风身影,在视线里一出现,他无声一笑,走上前来,拉起归菀的手,一边闲问,一边进了家门。


第95章 破阵子(22)
  到府里,晏清源也不遑多问,简单几句带过,容归菀回别院。归菀起先仍是不放心,隔三差五出来一探,久不见晏清源回来,却见府里过起所谓法宝节,不舍昼夜,宾客如云,真有进腊月准备应年景的意思。
  把个归菀也看的糊涂,难道晏垂真的好了?
  彼时临夜,晏清源抽身从前厅出来,就瞧见派出的那一队人马,有人回来禀信了,他精神一振,刚一抬脚,被个慌里慌张的小丫头撞个满怀,小丫头捂着额角,倒也顾不上了,拖着个哭腔:
  “大相国呕血不止,世子爷你快去呀!”
  晏清源心底一沉,面色未变,身子一转,疾步朝大相国所居的北宫赶来,里头没有他人,独李元之一个,两人打个照面,晏清源从李元之眼里读懂了什么,也不问话,往床头蒲团上一跪坐,见那张死灰的脸,如残灯下一枚枯叶,毫无生机地横在视线里了。
  “大相国,”晏清源犹豫着握了下他的手,又硬又凉,像极了那些百年老树的枯木之身,晏垂勉强睁眼,低声问道:
  “我听外头,喧闹不止,可是你在大宴宾客?”
  晏清源全心全意望着他,点了点头,看到大相国目露赞赏,他目光微微一顿,低声问:
  “大相国有话要跟我说?”
  “我看你眉宇间,似含隐忧,是为柏宫之故?”晏垂挣扎半起,晏清源把个靠枕一放,重新跪倒,点头称是。
  晏垂双眸蓦地一定,久违的肃杀笃定迅速聚于漆黑的瞳子里,又天生一派光华蕴藉,就是这双眼睛,让在一旁的李元之也再次看清楚了晏清源同他的血脉相承:
  那样寒星一样晶亮的黑沉沉双眸,已经看遍了五十余载世事浮沉。
  “柏宫飞扬跋扈,□□河南,已有十多年,我能养之,你想驾驭,的确不易,六镇大将里,除却慕容绍无人堪敌,昔日他二人同在尔朱帐下,柏宫曾拜慕容绍为师,学习兵法,最熟悉他的人,也莫过于慕容绍。我有心不重用他,就是为了留给你。”晏垂微微一笑,把床头一份命李元之拟好的名单掏出,递给晏清源。
  “至于斛律金等老臣,生性耿直,必不负你;刘丰生远来投我,则无异心;蔚景本作道人,心地和厚,你当得其力;彭乐急躁性狂,宜防护一二,至于李元之,”他目光一调,李元之两只眼睛,早忍的发红,晏垂淡然一笑,“用心诚实,必与我儿倾其所有。”
  晏清源默然,听父亲终把后事交待,心如明镜,大相国所剩时日无多,便静静把名单折好,放进了袖管。
  床榻被叩了两下,晏清源抬头,对上大相国一番嘱咐后已耗尽精气神的眼睛:
  “我还有事托付你,时局所迫,我对军队太过放纵,给你留许多棘手问题,再有邺城汉人世家豪族,两相不容,诸如此类,皆为隐患,我已日薄西山,唯你如朝阳初升,切记保重自己,我此生基业方后继有人,若我儿有一日得河山万里,一统南北,到我坟头告祭痛饮才好。”
  他的思绪忽然陷入一阵迷惘,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怀朔草原,骏马上的儿郎,迎着红日,千鲤一跃般,拔出的环首刀,锋刃迸散了朝霞,后头五彩云天,美丽极了。他来时路褴褛,而那个站在城头的鲜卑美人,指名道姓要他做她的夫君,从怀朔到洛阳,从洛阳到邺城,从邺城再到晋阳,为何此刻,他是如此的怀念那片草原?
  “子惠,”晏垂忽唤他一声,“再和我同唱一曲《敕勒歌》可好?”
  一道苍凉浑厚的声音,呜呜咽咽而起,晏清源神色悲怆,跟着病榻上的老人,击节而歌,把再也回不去的故土,一字一字,都揉进了这一曲不死不休流传北方大地的歌谣里: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地现牛羊。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听得李元之已经是再度泪如雨下,再看晏清源,已伏在大相国身侧,用极温柔的鲜卑语说道:
  “万事皆有我在,阿爷。”
  晏垂回望向他的目光,也就变得极为柔软,仿佛父子这一生,也从未用这样的目光交汇过,他伸手在晏清源的脑袋上揉了一揉:
  “纵我饮恨玉壁,有儿如此,无憾也。”
  晏清源眼眶微红,把脸一垂,抵在他宽厚的掌心间,往事历历在目,齐齐涌上心头,终究化作喉头的一声哽咽,他并没有流泪。
  “让你家家进来,我有话和她说。”晏垂托起掌间脸庞,晏清源慢慢起身,对他再是一拜,出来被冷风一激,脑子清醒的可怕,身旁李元之跟着出来,见他雕塑般,立在那动也不动,唯黑色氅衣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犹如战旗,迟疑唤了声:
  “世子?”
  晏清源冷笑一声,猛然回眸,寒光乱跳,锋锐的骇人:“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说着大踏步而去,留下个神情凝重的李元之,等着把穆氏迎进来。
  “大相国把该说的,都已交代过了世子,主母……”李元之忽的哽住,他这个人,极易动情,穆氏却一派沉得住气模样,面上平静,顿了一顿,打帘进去了。
  “阿娥,你来啦?”一声轻快的称呼,听得穆氏倏地一愣,仿佛时光倒流,回到几十载前,那个潦倒落魄的年轻小伙子,打马从城门下而过,她的这颗心,就跟着急剧跳动了起来,她这一生,也挥洒了出去。
  她拒绝了所有高门大户,把所存的钱财珠宝,统统偷渡给他,命他当做嫁妆来迎娶自己。
  只是,那个豪爽潇洒的少女,和那个贫贱却胸怀大志的少年,一场邂逅,都是三十年多年前的事了。
  “阿普,”穆氏脸一红,娇俏如少女,快步走到他跟前,坐在胡床上,牵着他的手,“等你好了,咱们还一起射鹞子去!”
  晏垂含笑点点头:“那得劳烦穆小姐再给我新做一双马靴,不对,袜子也得要新的。”两人相视一笑,都再度变得年轻起来,把个陈年往事说遍,空气忽变得安静,晏垂几声巨咳,在她相扶下,又吐出一滩黑血来,溅到雪白菱帕上,触目惊心。
  穆氏忍着泪,笑意不改:“就这样撑不住啦?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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