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美目微眨,眸光闪动:“只是个稍微别致些的玉镯子罢了,富阳你又何必如此见外?”
云溪正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察觉脚被元焘重重踢了一下。
她一侧目,正好对上元焘警告的眼神。
登时,只笑不语。
元焘拿回主场操控权利,对淑妃笑道:“娘娘若不受富阳这一拜,恐怕她下次再遇到您时还要继续拜。”
此言一出,坐在最上首的邺皇噗嗤笑出了声:“朕的几个皇子中,就你和丕儿最会说话!”
云溪听出邺皇心情不错,又见自己这身布衣并没有被拿来做文章,一颗忐忑不安的心顿时稍稍有所平复。
这时,只见有一人从众皇子中阔步走出,朝邺皇叩拜道:“儿臣多谢父皇夸奖!”
邺皇又是一阵大笑,用手指着那人笑道:“瞧,朕说什么来着?就他油嘴滑舌,最会说话!”
那人也跟着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方才转过头来,朝云溪郑重一拜:“丕见过富阳公主!”
云溪这才知道此人正是二皇子乐平王元丕。
她连忙回礼:“乐平王有礼了!”
谁知一抬眼,正好看到元丕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
元丕和元焘容貌有七八分相像,但元焘是长脸,且有两个梨涡,元丕却是尖脸,眸更细长,笑时总让人觉得有几分阴冷。
当他褐眸微眨冲云溪勾唇一笑的刹那,眸中似乎有什么光华一闪而过。
云溪不太喜欢被元丕这样盯着,她正欲躲闪,却被元焘不悦地一把拉到身后,只言片语间已和元丕交上了锋:“尊卑有别长幼有序,皇弟难道不该称呼富阳一声‘皇嫂’?”
元丕倒也不计较,当即又是一拜:“丕见过皇嫂!”
只不过,他眸中的光彩比刚才还要绚烂,一不小心便刺痛了杜芊月的美目。
杜芊月咬了咬牙,忽然走到云溪身边,向邺皇请求道:“芊月见到皇长嫂不胜喜欢,想待会儿和皇长嫂同组耕种,还望父皇准许!”
刁难
云溪顿时心如擂鼓:方才就她和元焘两个人站起,一时还看不太分明。
如今杜芊月也凑在一处,她二人同为女子,身上衣着布料和布料间的不同,还有款式的差异,恐怕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区别了!
果然,邺皇还未曾开口,一旁淑妃就先出了声:“咦?怎么富阳今日所穿宫装似乎和别人不太一样?”
云溪连忙偷偷抬眼往上看去,只见金座之上邺皇果然面色微愠……
元焘赶紧拉着云溪跪下,先声夺人道:“富阳自幼生于南朝,对我北邺规矩还不甚熟悉。如此,想来是遵了南朝习俗。”
云溪暗咐他说这番话时从容镇定,既揶揄了淑妃又留了三分余地,又是随口道来,倒还真不是一个纨绔皇子随随便便就能这般圆得上的。
淑妃唇角登时划过一个不善的弧度:“南朝最重礼仪,服制也最为繁复。本宫孤陋寡闻,那么就有劳富阳为好好本宫讲上一讲,南朝有哪些朝廷重典可以不穿宫装?”
南朝如今乃是南梁的朝堂,前楚早已成为过去。云溪虽为“梁帝义女”,却不司礼仪主典籍,自然讲不出个所以然。
她正思索要不要换个法子,就听元焘道:“礼部崔大人深谙各国礼节,难得淑妃娘娘想听,何不让他讲讲?”
说话间,一名须发斑白的红袍大员应声走上前来,偮礼道:“南朝礼仪虽多,虽然确实规定了什么仪式该穿什么衣裳,但却也未写明如若不按照服制穿衣又该如何。”
淑妃登时把脸沉了下来:“崔久龄你向来是泰平王亲信,如此冠冕堂皇地包庇殿前失仪之人,似乎不太合适吧?崔卿可别忘了,这里可是北邺的朝堂。就算南朝对此不追究,可本宫作为六宫之首代掌凤印,理应严明宫纪。”
趁着淑妃被崔久龄羁绊住,元焘伺机拽了拽云溪衣角。
云溪偷偷侧头,看见元焘薄唇轻启,舌尖往前顶着牙关,似乎想要说某个字。
可究竟是什么字呢?
她不由得侧耳倾听,却意外地听见了某个她压根再也不想依靠的字的发音……
与此同时崔久龄的话也刚好落入耳中:“他国的礼法和北邺的不尽相同,两邦使臣往来时,既可以遵循北邺的礼法,也可以按照他国的礼法行事,或者未免多生事端,使臣可按照自己的意愿便宜行事。”
“王爷莫不是想让妾身抬出南梁公主身份自救?”云溪突然用只有元焘能听见的极轻极低的声音问他。
元焘怔了怔:“如此最简单!”
云溪却脸色骤变,头一回冲元焘冷着脸道:“多谢王爷苦心斡旋,恕妾身难以从命!”
然后,也不管元焘什么态度,径自朝邺皇和淑妃叩了三叩,冷静道:“多谢淑妃娘娘和父皇挂虑!富阳自嫁入北邺的那一日,自当恪守北邺的所有宫规和礼法。富阳今日之所以未着宫装,确实事出有因,还请父皇和娘娘明察!”
元焘被她气得脸色发白,然而瞪了她一眼后,还是跪在旁边跟着求情:“请父皇听她一言!”
“若说是旁人不知道规矩,朕相信。可若说是富阳你不懂规矩,朕却不信!”
金座上邺皇淡淡哼了声,不急不缓地道:“南朝向来是礼仪之邦,最讲究礼数周全。富阳你贵为公主,就算你未曾祭拜过春神,然而重要场合最起码的穿衣规矩,还是应该知道的。事已至此,朕也想听你自己说说看,为何旁人没有出错,唯独你一个人穿错了服制?”
破绽
邺皇一语中的,道出了许多人心中疑问。
元焘唯恐云溪一不小心说话失了分寸,有心帮她回旋:“富阳她……”
然而话未说完,就被邺皇打断:“你闭嘴,让她自己说!”
元焘只得讪讪地往后退了退。
然后邺皇冲云溪微微颔首,声音柔和道:“不论是什么原因,你且自己说说看!”
云溪偮了个礼,目光对上屡屡威逼的淑妃,唇角亦向上勾起:“富阳自入北地,身上一直起皮疹。大夫说这是因为骤然换了水土的缘故,只要平时饮食上稍加注意,尽量不碰那些锦缎丝帛的衣裳,有三五个月,这疹子便能自个儿下去。但若不留意,这皮疹即便一时好了,往后还会复发。是以富阳连日来只敢穿粗布制成衣裳,即便是今日盛典,也不敢大意。”
说着,云溪顺势把左袖往起撸,露出一截莲藕似的胳膊。
彼时北邺民风虽然不似南朝那般规矩多,但女子当众露出胳臂和肌肤,还是道为不雅。
元焘咬牙切齿,暗暗攥紧手指。
他疾行两步走到云溪跟前,咬着牙对她说:“赶快放下来!”说着就要动手帮她把袖子撸下来。
这时,忽然听闻周围倒抽凉气的声音。
元焘怔了一下,隐隐觉得不大对劲,下意识地低头一看,云溪雪白的莲藕臂极不和谐地出来二三十颗黄豆大的疹子,他不由得一怔,立即疑惑地看向太医院的人:“这个,是?”
胡太医暗中思忖自己毕竟是男子,虽然是个太医也师出有名,但若显得太过于着急地去察看似乎也不大妥当,便斜眼瞧了一眼旁边,但见院判孙太医、副院判郑太医两人谁都没有动,就也往后退了退,不打算当这出头鸟。
谁料杜芊月的目光却突然横扫过来。
她目光冷凛寒意逼人,胡太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想起自己尚有许多把柄握在她手中,登时冷咳两声,硬着头皮走上前,捋着胡须,毛遂自荐道:“下官不才,昔日在开堂坐诊时,也曾医好过几个患皮疹的病人。不知泰平王妃可否让下官瞧一瞧这疹子?”
云溪早就料到了杜芊月绝不会放心,势必会派人来查看,因此并不惊慌。
然而元焘闻言脸色却登时一黑:“不可!”
与此同时,元丕也大喝道:“不妥!有没有女医官同来?”
胡太医只得躬身偮礼:“下官别无他意,只是不忍见患者痛苦,想要帮泰平王妃早日解除病患而已,还请两位王爷应允!”
云溪下意识瞥了一眼元丕,心道男女授受不亲,这胡太医受人指使,此举确实有些失礼,元焘黑脸倒也可以理解,不知这元丕阻拦,却又安的是哪门心思?
元焘黑着瞪着云溪,仿佛她一开口准许,他就要把她吞下肚的样子。
云溪只好无视他,对胡太医点了点头:“常言道医者悬壶济世,救人于病痛。胡太医既有此心,富阳又怎会拒之于门外?请胡太医但看无妨!”
她这番话说的大方得体,不但给胡太医留足了颜面,还顺带给了他一个台阶下,更让元焘无从反驳,因此,元焘的一张脸登时阴得更加难看。
他忿忿地想:这还叫“略微识得几个字罢了”?扯!
胡太医不敢看元焘脸色,抬头,看见高座之上的邺皇也微微颔首准许,方放下心来。
他取出银针对云溪道:“下官待会儿会取银针刺破皮疹察看,可能会有些疼,请王妃多担待些,尽可能不要动!”
云溪微微欠了欠身:“有劳胡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