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姜琴娘无话可说。
她闭眼又睁眼,眼前仿佛已经走到了死路,没有半点生机。
她一字一句的道:“陛下,民妇对先太后小相保管不力,自然罪该万死,但请陛下开恩,容民妇绣完这幅小相,民妇万死不辞。”
她说着,深深地叩拜了下去。
皇帝居高临下看着她,脸沿线条冷凝,一身气势仄人磅礴。
金鹰喉结滑动,忍着想开口求情的冲动,用那刀片在画筒壁上一刮:“陛下,民间有个说法……”
“郊野间鬼火至多,麦苗稻穗之杪往往出火,色正青,俄复不见。盖是时去兵乱未久,所谓人血为磷者,信不妄也。今则绝不复见,见者辄以为怪矣。”
“这画筒里头,微臣能证明,是抹了鬼火磷的,所以才会自己燃起来。”
金鹰将刀片上刮下的乳黄色粉末擦到一张白纸上,那白纸嗤啦一声蓦地就燃起了淡青色的火苗来。
姜琴娘睁大了眼眸,难以置信,鬼火磷?那是什么东西?
秦臻声色厉下:“金鹰,你少在陛下装神弄鬼,谁人不知,早在安仁县,你就同这寡妇不要脸的苟且到了一块,指不定现在都珠胎暗结了!”
这话一落,皇帝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第66章 别怕别怕
尖锐且细长地鹰喙,金光泛冷,露在金面外的那双星目瞬间森寒!
秦臻扬起下颌,那张俊美到雌雄莫辨的脸,此时潜藏的阴狠就像是蛰伏许久的毒蛇。
他咧开嘴角,满怀恶意的道:“金鹰,安仁县驿馆那晚上,可是所有人都晓得的。”
那晚上,姜琴娘进了金鹰的房间,孤男寡女一晚上,还有让人面红耳赤的喘息声动静。
姜琴娘脸色泛白,听闻这话,此时她不是对自个有性命之危而慌乱,反而是分心想着,这样的言辞莫要传到楚辞那里才好,省的让他平白误会。
虽说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可在男女感情上,最是经不起这样的误解和不信任。
谁晓得金鹰冷笑一声:“秦公公可真会搅合稀泥,一码事归一码事,还是你见我找出来证据,心慌了?”
秦臻凤眸一眯,戾气和杀意蓬勃:“徇私……”
“够了!”皇帝冷喝一声,声若冰珠,掷到地上,就飞溅起割人冰渣。
秦臻连忙低头拱手往后退了半步,金鹰也是稍微敛袖。
皇帝目若鹰隼的一扫,身上自有一股子不怒而威的气势,厚重到让人气儿都喘不上来。
他背着手,生杀夺予皆在他一念之间:“便是画筒内壁被抹了鬼火磷,可先太后给朕托梦一事如何解释?”
他说着这话的时候看着金鹰,犹如在等他一个解释。
金鹰心头一动,恭敬道:“臣冒昧,还请陛下容臣到寝宫一看。”
听闻这话,秦臻发出不屑冷笑,像是在蔑视姜琴娘和楚辞的垂死挣扎。
皇帝定定看着金鹰,就在姜琴娘觉得他不会答应的时候,头顶传来一声有力的应诺声:“准。”
有了这话,一行人当即出了内府,往皇帝的寝宫去。
姜琴娘双腿有些发软,撑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在摇摇欲坠。
金鹰拉了她一把,低声道:“别怕。”
这话,就好像是能救命的稻草,惹得姜琴娘眼圈一红,她感激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大人,是民妇连累大人了。”
金鹰捉着她手腕,借力带着她跟在后头往皇帝寝宫去。
“该是我连累了你,”金鹰也不瞒她小声解释起来,“秦臻是想扳倒我,用你开刀不过引线,所以此事本可同你无关。”
纵使晓得这话才是真相,姜琴娘还是多看了金鹰一眼。
这人,倒不失为君子,品性正直,不是那等小人或虚伪之徒,毕竟她又不是没脑子。
走了约莫两刻钟,姜琴娘出了一身细汗,皇帝安置的寝宫才出现在眼帘。
她是没资格进去的,只能站在门槛外听候发落。
皇帝一进殿,就大马金刀撩袍做在雕龙纹的极品金丝楠木的圈椅里,他面无表情的道:“金鹰,别说朕不给你机会。”
剩下的话,没有说出来,他只轻飘飘看了外头的姜琴娘一眼。
金鹰敛眸拱手:“微臣多谢陛下开恩。”
话毕,他也不理会秦臻,径直走到寝宫里头,从重重紫色纱幔后的龙床开始,一点一点往外头检查。
便是搁置在小案几上的龙凤呈祥三足香炉,他都没放过,抱起来轻轻嗅了嗅。
随即,他便皱起了眉头,反复深嗅了好几次,才迟疑问道:“敢问陛下可是近日更换过龙涎香?”
皇帝点了点头,他身边的心腹太监站出来解释道:“金鹰大人,数日前,陛下嫌殿里的龙涎香味儿太浓,晚上闷着安寝不爽利,故而让奴才们换了一种清淡的。”
金鹰目色难辨,他看向皇帝道:“不知可否还留存起那种香?”
太监点头:“自然有的,陛下所用之用,都会预先留存一点。”
皇帝的脸色此刻非常难看,从金鹰的话里,他已经猜测出了更多的东西。
那太监不敢怠慢,毕竟他的上一任才因着话多不够机灵,让陛下一脚给踹了下去。
太监去拿香,金鹰便继续查起来,在检查到十二幅大殷舆图黑漆大屏风之时,他眸光一凝,瞬间严厉。
“陛下,此屏风可是有宫娥日日清扫养护?”他摸着屏风左下角问道。
“自然。”皇帝点了点头。
金鹰挪开身子,让所有人都看到:“既然如此,陛下寝宫之中的屏风自然不会出现有虫蛀孔洞的道理。”
众人适才看到,他起先用手摸过的地方,屏风绢布上赫然有一珍珠大小的孔洞。
那小孔洞紧挨着镶嵌的黑漆木,又还很小,不注意根本看不到。
秦臻面色阴沉,他几乎是咬着牙站出来请罪:“陛下,奴才御下不严,请陛下恕罪。”
毕竟内府掌管着整个宫廷的吃穿用度,如今皇帝寝宫的屏风上出现了这样的纰漏,那定然是平素清扫的太监和宫娥不尽心了。
皇帝冷着脸挥手,明黄色的龙袍金光滟潋,叫人不敢逼视。
“继续查!”他
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三个字。
金鹰应喏一声,沿着屏风周遭看了起来,果不其然,再距离屏风不过半丈远的地方,铺陈祥云潮海的巨大软垫上,有一两滴很不起眼的蜡烛油。
蜡烛油是那种白到透明的颜色,粘黏在软垫短毛里头,不注意根本看不到。
金鹰随手拿了案几上的空茶盏放在蜡烛油处,然后他退回到屏风小孔洞的位置往里间看,恰好是同龙床在一条直线上。
恰此时,去取香的太监回来了,他小跑着进来,双手奉上一小瓷瓶。
金鹰旋开瓶盖,顿时一股子沉闷的龙涎香泄露出来,这香还没有燃起来,就已经这样大的香味,可想要是点燃,那定然是瞬间就充斥满殿里头。
金鹰唇几乎抿成了直线,露在金面外的脸沿线条更是凝出冰霜来。
他口吻嘲弄的问:“陛下做梦那晚上,可是觉得醒后胸口发闷,脑子发晕?”
皇帝回想了下,点了点头。
“陛下还在梦里看到先太后被火烧?”金鹰又问。
皇帝继续点头,表情不太好。
“就这对了!”金鹰声音一厉,他目光锋锐如刀地扫向秦臻,一字一句的说:“陛下觉得烦闷,那是因为有人在香里加了少量的曼陀罗花粉。”
这话一落,殿中所有人哗然。
皇帝更是面色铁青,作为一国帝王,他的吃穿用度向来是最精细也必须最安全,经过重重的检查,还会出现在他身边。
可如今,金鹰一口断定,他每日用的安神熏香竟然被人下了料!
这如何能让他不震怒?毕竟今日能往里头加曼陀罗花粉,那明日是不是就能下剧毒要他性命?
金鹰又继续说:“不仅如此,还有人当时在殿里,装神弄鬼,让陛下以为是先太后托梦。”
这话,秦臻头一个就不信,他阴阳怪气地睨着他:“金鹰大人,无凭无据就光凭你的嘴皮子?”
金鹰勾起嘴角:“微臣不敢欺瞒陛下,微臣……有证据!”
第67章 再绣一个
“古之墨经有言,景,光之人,煦若射,下者之人也高;高者之人也下。足蔽下光,故成景于上;首蔽上光,故成景于下。在远近有端,与于光,故景库内也。”
金鹰边说边顺手拿过侍女托盘镀金烛台,嚓的一声点燃,然后放在有蜡烛油的地方,随后他竟是示意姜琴娘进来。
姜琴娘略一犹豫,见皇帝没反对,当即低着头迈着小步走进来。
“琴娘,站到龙床前去。”金鹰径直吩咐道。
姜琴娘咬唇,脚下无声地走到龙床边,茫然地看着金鹰。
此时,正是大白天,光线明亮,那点火苗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金鹰二话不说,直接关上殿门,再拉上暗紫色帷幔,整个殿中顷刻暗淡下来,暮色沉沉,恍如夜昼。
就在这刹那间,豆苗火光透过舆图屏风左角下的小孔洞,发射出去落在姜琴娘身上,顿时朦胧火光从天而降,在姜琴娘周遭萦绕扑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