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她捂着胸口,眼圈红的不能自己。
“楚辞?”她朝库房里头喊着,“楚九卿!楚九卿你快出来!”
喊了半晌也没人应,整个庭院四周,皆是凶如恶兽的火苗,火苗舔舐横梁木栋,火势就越发大了。
“咳咳……”姜琴娘咳嗽起来,吸了太多烟尘进肺腑,又喊了许久,声音便哑了。
她靠着吉祥缸坐地上,不躲也不起来,她甚至想着,要是楚辞有个万一,她也就不出去了。
“轰”又一块廊栋掉落,砸在回廊里头,火舌将仅有的一点空隙都给侵占了。
姜琴娘咬牙,她爬将起来,拿起木瓢舀水就往里泼,太过杯水车薪,她便每次都只泼一处,总有一点火星是能扑灭的。
她不晓得自个来回跑了多少次,只是庭院里头,统共三个大吉祥缸,她硬生生将其中一缸的水几乎舀尽。
筋疲力尽,面颊艳红,她抹了下脸,喘息几声,手酸软的根本连木瓢都握不住。
都这么半天了,库房里头半点动静都没有,整座火焰牢笼里,仿佛就只有剩她一个人。
强烈的内疚席卷而来,姜琴娘双手捂脸,蹲在吉祥缸边,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了起来。
“楚辞……”她舌
尖卷着,轻吐出这个让她内心万般复杂的名字。
“你是在叫我么?”冷不丁,阴影覆盖下来,浅笑的声音仿佛是金玉相撞般好听,犹如一股清泉,汩汩润凉。
姜琴娘霍然抬头,眼梢含泪地眯了起来。
那张小脸,沾染了灰尘,脏兮兮的不好看了,可唯有那双眸是晶亮无比的,那亮澄的颜色堪比周遭烈焰。
楚辞蹲下身,挑起她下巴:“琴娘,你是在为我哭么?”
那点泪痕,就搅动他心绪,悸动纷繁而来,久久没法平静。
姜琴娘犹犹豫豫地伸手摸了下他的手,确定是温热的,也确定面前的人还是个活人。
她似乎就想笑一下,可扯了扯嘴角,只带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我以为……以为你也要被我克死了!”她憋忍不住,抽抽地哭起来,眼圈红红的,可怜兮兮的,叫人心疼。
楚辞眸光幽深,指腹踏弹过她眼梢,去了湿润,拍着她后背低声安抚道:“你都还没同意要跟我做夫妻,我哪里会让自己出事?”
这些年里,里外操持苏家的经历,早让姜琴娘忘却了软弱的滋味,事事面前,她早习惯了独自支撑。
但是唯有面对楚辞之时,她这段时日来想哭的次数竟是比任何时候都多。
她抹了把脸,觉得自个矫情。
“你看看这可是月华锦?”楚辞将怀里一卷布匹塞给她,免得她再伤心。
姜琴娘捧着布匹,那布匹通体银白色,没有任何纹理,可映着光的时候,却有不同的色彩析出来,就像是薄纱月华,又像是雨后彩虹。
这正是月华锦的玄妙之处,待缝制成衣裙,随着行走和光线的不同,每一处反射出的彩光都不一样,故而很受追捧。
然,姜琴娘此时却想将这匹月华锦给扔进火里!
就为了这么个东西,她起先是魔障了才会不顾安危冲进烈焰里头,还连累到楚辞。
“我进去之后,就只找着这一匹,里面火势太大,不知是不是都被烧了。”楚辞道。
姜琴娘抱着月华锦,应了声。
楚辞皱着眉头:“我观火应当是从库里头烧起来的,不像是伙计房里燃的,毕竟库里面已经烧的七七八八,除却这一匹,再找不到任何一匹好的布料了。”
“没关系,”姜琴娘轻声道,“我们先出去。”
她似乎一点都不看中了,也并不在意苏家经此之后会不会败落。
楚辞看她一眼:“琴娘,你知道的,任何事我都会帮……”
“先生!”她打断他的话,抱着那匹月华锦微微低着头,“你不要这样,我克人的,你别和我走得太近,我不想先生日后也出事。”
从青梅竹马到白青松,再到后来的苏家大公子,但凡跟她有关系的男人,就没一个有好下场!
楚辞眸光微动,暗自叹息了声,心头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我先带你出去,你我之事日后再论可好?”
姜琴娘鼻塞的深呼吸,声音有些闷:“好,有劳先生。”
好似这一瞬间,她又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有礼却疏离。
与此同时,在布帛坊外头,起先还一身狼狈的苏二爷理了理袖子,又拿帕子慢条斯理地擦脸。
管事欲言又止:“二爷,可是要差人进去寻一寻大夫人?”
苏二爷苏航斜睨他:“大嫂无畏,火这么大,你是要我拿别人的性命去换她的么?”
管事一噎,低下头不敢再劝了。
苏航背着手,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熊熊烈焰,虽是一直有人提水在浇,可火到底还是越来越大了,约莫要将整个布帛坊烧成灰烬才算罢休。
“大嫂的恩义,我苏家会铭记于心。”他这话说的,好似姜琴娘已经出不来,笃定会被烧死在里头一般。
第29章 有情有义
苏家布帛坊的对门,便是云家的锦绣坊。
朱红门牖大开,火光映照过来,将站在门里的两人面容照的清清楚楚。
“呵,”其中一人轻笑了声,那人长着一张阴柔漂亮的脸,长眉凤眼,挺鼻薄唇,过分雪白的脸上,细致的几乎看不到毛孔,“姜氏倒是要财不要命了,比男人都还有气魄。”
“是,四爷说的是,可到底是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比不得四爷成不了气候。”另一人穿着宝蓝色衣衫,点头哈腰,满脸讨好。
云四爷云泱是苏家排行最小的一位,他和云锻、云练都很不一样!
云锻此前操持的都是安仁县里的买卖,云练就不曾掌权,而云四爷云泱则是管着县外的所有买卖,说是云家的当家人都不为过。
云家今年新织出的云霞锦,便是云泱从倭国那边得到的技艺,本是准备让云家更进一步,和京中宫里头攀上关系,谁晓得云锻一死,云练又自毁云家名声,此遭几乎断送了云家的整个前程。
且这云泱还有个同胞姊妹,唤云雒,天生极擅女红,师从宫廷绣娘大家,她的绣品在安仁县已经到千金难求的地步。
有传言,今年她会带着云霞锦进宫,甄选宫廷绣娘。
云泱凤眼微眯,狭长的眼线带出凌厉的感觉,身边的王管事根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可惜是个寡妇,又还克夫,不然这样的女人娶进咱们云家,何愁家业不兴。”云泱今年也才二十出头,他见过姜琴娘,相貌身段都堪称极品,奈何身份上不得台面。
王管事想着死了的云锻,还有至今都还瘫在床榻的云练,整个人憷的慌。
“四爷,这姜氏命硬的很,跟她沾边的男人都没好下场。”他是生怕云泱步后尘。
云泱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他手里晃着把折扇:“你当我是云锻和云练那等色令智庸的蠢货?”
管事干笑两声,不敢再说了。
云泱视线落到苏二爷苏航身上,轻蔑一笑:“除了姜氏,苏家不足为惧。”
王管事笑看对面熊熊燃烧的烈火,脸上同样带出鄙薄来:“姜氏冲进火里,凶多吉……”
他话还没说完,陡然睁大了眼睛,正正看着姜琴娘被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抱着从烈焰之中冲了出来。
他嘴巴还张着,惊讶地合不上了。
“啪”云泱合上折扇,目光锋锐,“那男人是谁?”
王管事摇头:“不曾见过。”
云泱冷笑:“能不顾生死的帮姜氏,你们竟然不晓得,给我查!”
云泱心头是如何想法,旁人不晓得,便是姜琴娘在出来的刹那,敏锐地看见了锦绣坊里云家的人,她也没在意。
苏航面容僵硬,他好像想笑一下,然而扯出来的,却是皮笑肉不笑。
他反应很快,连忙上前,嘴里假惺惺的问:“大嫂,大嫂你可出来了,你要有个万一,我如何同大哥交代啊?”
姜琴娘瞥他一眼,从楚辞怀里抽离,并站远半步,她身上裙裾焦黑,脸上一股子热烫,像是皮肉都被烤焦了一般,就是青丝都多有泛黄,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很是狼狈,到底人还是安全无虞。
反观楚辞就要惨一些,后背鸦发不知何时被烧了一撮,袍摆上甚至还有火星,他一直护着姜琴娘的手,不着痕迹的往后背过去,将绯红起泡的手背藏了起来。
姜琴娘松了口气,眼波流转,上下扫了楚辞,见他也无碍,一颗心才落到实处。
苏航还在说着:“大嫂,往后莫要如此莽撞。”
姜琴娘抱紧怀里的月华锦,黑眸深邃地锁着苏航,她也不说话,抿着丹朱红唇就那样看着他。
苏航心头一突,踟蹰道:“大嫂?”
姜琴娘蓦地开口:“是守夜伙计睡着了,坊里才烧起来的?”
苏航点头,心思急转:“大嫂放心,我一定严惩那伙计!”
他说的恶狠狠的,眼睛都红出血了,显然也是痛心疾首的模样。
姜琴娘点了点头,旁的她并未多说:“目下是你在管着印,我先回府了。”